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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公孙忌老脸一红,默然垂首。

  焦五娘冷哼一声,转过身形,改容说道:“姑娘,知徒莫若师,老婆子对那唯一的宝贝徒弟知之甚详,这是老婆子等教导无方,律徒不严之过,老婆子那宝贝徒弟已是数月未返阴山,老婆子姐弟对他在外作为无从获悉,敢是他近来又出了什么差错?倘请姑娘告诉老婆子,老婆子绝不护短,绝以门规处之,严惩不贷。”

  女儿心肠较软,尤其狄映雪更是秉性善良,若是些微的小事,她断不会当着别人师门论人长短、道人是非,但蓝九卿在武林中的作为非同小可,恐怕连他这昔日恶迹昭彰的师门都要略逊几分,而且蓝九卿的作为更影响了武林宁乱,所以尽管狄映雪是如何地心软如何地善良,她也顾不了许多了,事实上也不容许她再心软,再善良,纵不为自己也得为天下武林着想。

  是故,她略一沉吟,暗一咬牙,强忍自己胸中万般激动,一腔怒火,将自己听来的,看到的,身受的,由头至尾,一句句地悉数说出,毫不加添,也不隐瞒,因为她觉得加添她不屑为,隐瞒徒以增加武林的祸患,自身的罪孽。

  “六神通”静听之余,神色连变,焦五娘更是变得怕人,狄映雪话声未落,公孙忌等五人已是羞愧已极,默然垂首,焦五娘身形连颤,目眦欲裂,一根乌漆发亮的鸠头杖业已入土数寸而不自知。

  狄映雪话声一落,肃容又道:“晚辈只是为天下武林着想,无意──”

  “够啦!”焦五娘突然扬起一声厉喝,右掌鸠头杖一抡。

  “砰!”地一声震天大响,一块丈余山石竟吃她一杖扫落,碎石片片,激扬飞射,满头白发根根上竖,双目冷电光芒厉射,神色可怖,咬牙切齿地厉声说道:“好孽障!好个该死的东西,你竟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贻羞师门之事来。真气死我啦!真气死我啦──”

  身形倏起一阵颤抖,鸡皮老脸上跟着一阵抽搐,半晌未再出声。

  公孙忌等五人睹状心中大震,以为她是怒极气结,不约而同,齐齐轻呼一声:“大姐。”

  “不要叫我!”焦五娘突然一抡鸠头杖,暴起一声怒喝,厉声说道:“你们还有脸叫我,不是你们平日娇纵那孽障过甚,他焉会有此天胆?教不严,师之惰,‘六神通’还有何颜面立足江湖!半世臭名才得向善,多年心血付诸流水,你们想想看,想想看!恨死我也。”

  “砰!”地一声,又是一块巨石吃她掌中鸠杖扫落崖下。

  公孙忌五人一时羞愧俯首,做声不得。

  半晌,公孙忌突然扬首肃容,双目异采连闪地道:“大姐且请暂息雷霆之怒,事到如今,小弟等悔之已晚,大姐纵是将小弟等骂死也是于事无补,为今之计,还是赶快寻着那孽障,清理门户,一谢天下武林才是正理。”

  焦五娘默然半晌,突然怒态一敛,长叹一声,点头说道:

  “老二说得不错,事到如今,我即是将你们骂死也是无用,若不及早清理门户,将这畜生除去,‘六神通’势将罪孽更重,恶名永埋人心──”

  目光一扫五人,黯然一叹,接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们,我也是这畜生师父之一,自然难辞其咎──”

  公孙忌急道:“大姐,你──”

  焦五娘一摆手,道:“不要说啦,我句句出自肺腑,这也是实情,我别的不心疼,只心疼我们这多年心血──”

  “毒爪追魂”辛浩突然恨声说道:“大姐一向做事干脆,今日为何这等模样,命中注定‘阴山’无人继起,又何必心疼这多年心血。”

  焦五娘深注辛浩一眼,肃容说道:“老五,你错了,‘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天性本极善良,为恶之人之所以会为恶,那只是受了后天环境的影响,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十余年来朝夕与我们这些朱黑相处,上行下效,他怎会不变得既赤又黑?他之所以会做出今日这等事来,你我六人该负绝大部份责任──”

  “毒爪追魂”辛浩瘦脸上倏起一阵抽搐,将口数张,终于默然垂首。

  焦五娘深注辛浩一眼,喟然一叹,转过身形无限羞愧地道:“姑娘,小哥儿!请恕老婆子适才失态之罪,老婆子姐弟律徒不严,罪孽深重,羞愧无限,无颜以对天下武林──”

  话未说完,狄映雪已自肃容接道:“前辈何出此言?晚辈兄妹正自深感敬佩与不安。”

  焦五娘微一摇头,庄重异常地说道:“律徒不严,教导无方,老婆子姐弟自有愧煞,何敢当二位敬佩二字?一二位将劣徒恶迹相告,为天下武林,为阴山一派,功德无量,怎谓不安?‘六神通’今后将视二位为敝派恩人!尚请二位将大名相告。”

  狄映雪挑眉说道:“若蒙前辈不弃,折节下交,晚辈兄妹不敢不尊,若是前辈谬将晚辈兄妹视为什么恩人,晚辈斗胆,只好方命了。”

  焦五娘闻言,一双老眼异采连闪地凝注狄映雪二人,半晌,方始一叹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看来我们这班人不得不服老了,不用多久,宇内将是年轻俊彦们的天下,姑娘,我老婆子一眼便觉得与你投缘,武林中似二位这等姿质绝佳的上驷美材,实不多见,也罢!老婆子就听你一次,这样姑娘可以将二位大名相告了罢。”

  狄映雪顿感无言以对,略一沉吟,方始微笑说道:“晚辈遵命!晚辈叫狄映雪──”

  一指狄一风,道:“他叫狄一风。”

  焦五娘凝注二人半晌,方始赞说道:“好一对璧人,虽称兄妹,又属同姓,但难瞒老婆子一双老眼。”

  狄映雪倏感娇靥一热,无言低垂螓首。

  焦五娘老脸上方自掠起一丝笑意,但旋即又为一片阴影所掩没,黯然一叹,又道:“姑娘,时光不早,你我即将分手,且请将劣徒行踪见告。”

  狄映雪闻言一望天色,果然已是不早,略一沉吟,尚未答话。

  狄一风脑际灵光一闪,突然说道:“老前辈,便是晚辈兄妹也正在四处找寻那蓝──令高足的行踪。”

  焦五娘呆了一呆,道:“怎么?二位敢是──”

  狄映雪忙自接道:“晚辈等不敢相瞒,晚辈等找寻令高足一方面固然为了私仇,但另一方面却为着一桩可能发生的大事。”

  焦五娘神色一变,急道:“什么大事,姑娘快说?”

  狄映雪紧蹙柳眉说道:“其实这只是晚辈等私心揣测,会不会果然料中,目前尚未敢妄下断语──”

  接着就将自己与狄一风所担心之事概略叙出,最后双眉微微一挑,又道:“也许晚辈等不该这么想,但是为了与会群豪。武林命脉,晚辈等却不得不担上一份心。”

  焦五娘闻言双眉蹙得更深,神色剎那数变,半晌未答话。

  “大姐?”“毒爪追魂”辛浩突然一声轻呼,怯生生地嗫嚅说道:“那畜生曾于月前偷返阴山,向我要了一袋‘五步追魂断肠砂’不知做何用途。”

  焦五娘闻言心中一震,略一沉吟,突然变色呼道:“不好!老二,今日距那黄山会期尚有多少时日?”

  公孙忌一怔说道:“还有五天。”

  焦五娘长吁一口大气,道:“还好!我担心那畜生会在‘朝天坪’上做下什么手脚,现在还来得及,咱们目前不能找那畜生,只有先行赶往黄山一探了,免得届时多增罪孽。”

  话声一落,转向狄映雪又道:“二位是要赶往黄山,还是另有他事?”

  狄映雪道:“晚辈等先欲往汴梁一行,然后再赶赴黄山。”

  焦五娘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老婆子姐弟不欲多耽搁时日,就此别过,你我五日后黄山‘朝天坪’上再行聚会。”

  转身方一挥手,狄映雪尚未来得及说话。

  焦五娘突然转回身形,说道:“姑娘,二位一路之上设若遇上我那劣徒且请尽管以重手法追杀之,不必丝毫留情。”

  狄映雪入耳此言,顿感难以作答,尽管她心中早已将蓝九卿恨之入骨,但当着他这六位幡然悔悟、一心向善的师门,尤其是当着焦五娘,到底不便表示得太以剧烈,何况人家又是话由自己出口。

  正感为难,耳边已传来焦五娘一声:“二位珍重,后会有期。”

  忙一抬眼,“六神通”已在数十丈外,六条身影如电般向峰下掠去,忙不迭地提气扬声道:“六位前辈走好,晚辈等恭送侠驾。”

  话声未落,“六神通”已自身形渺渺,追忆片刻前一连串的事情,不由地将一双妙目凝注“六神通”逝去处出起神来。

  “雪妹,你──”狄一风忍不住方始一声轻呼。

  狄映雪玉手一掠云鬓,微一摇头,叹道:“风哥,你不觉得世上有些事情,变幻得往往出人意料么?”

  狄一风道:“雪妹是指‘六神通’?”

  狄映雪微一点螓首。

  狄一风一叹道:“不错!世上有些事委实变幻得令人不敢置信,以恶名广播宇内、凶残睥睨武林数十年的‘六神通’,尤其‘飞天夜叉’焦五娘,竟会变得前后判若两人,对适才的情景,我如想起来直如南柯一梦。”

  狄映雪淡淡一笑,说道:“然而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狄一风感慨万千地微一点头。

  狄映雪微微一笑,道:“风哥,你相信不相信这是命?”

  狄一风呆了一呆,道:“命?”

  “嗯!”狄映雪螓首微颔,探首注狄一风一眼,道:“就像我们一样,几个月前,谁又能预料我们会结为夫妇──”

  话声至此,娇靥一热,倏然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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