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独孤红 > 报恩剑 | 上页 下页


  瞧他坐在那儿那副德性,痨病鬼似的个人儿,要不是他的卦灵,谁敢找他治病那才怪,干脆先给他自己看看吧,他那副德性已经够瞧的了,偏偏坐在那儿不是一会“咳”、“呸”的一口既黄又黏的浓痰,便是挖鼻子,他的本事还真不小,挖出一块鼻涕疙瘩儿来两个手指头一阵搓揉揉成个小球,然后曲指一弹能弹出老远去。

  谁要是倒霉走路打呵欠,非吃颗他这种“能医各症”的药丸不可,这种药丸吃下去,准药到命除。

  人家“铁嘴君平”还自己兴了这么一个规矩,算卦也好,看病也好,每天只十个人,少一个不干,多一个不行,十个人一到,他就起身进“铁公祠”里去了,这第十一个就是天皇老子,他也不会看一眼。

  今儿个跟往常一样,卦摊儿前围满了人,铁嘴君平坐在那儿先吐几口浓痰,挖了一阵鼻子之后,这才慢条斯理的抬起了那双耗子眼:“算卦还是看病?”

  摊儿前站了个身穿粗布衣裤的庄稼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两手直搓,像是要搓下一层皮似的,低着头嗫嗫嚅嚅的道:“我……我要找个人。”

  铁嘴君平脸上没一点表情:“人丢了?”

  庄稼汉先“嗯”了一声,接着忙又说道:“不,我有个朋友,多年不见面了,想见见他,不知道他在哪儿……”

  铁嘴君平道:“男的还是女的?”

  庄稼汉道:“一男一女,只能找到一个就行了。”

  铁嘴君平道:“这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夫妻!”

  “不!”庄稼汉道:“是爷儿俩!”

  铁嘴君平“哦”了一声道:“是父女,这父女俩的生辰八字儿是……”

  庄稼汉抬起了头,两眼望着“铁公祠”顶,像在想:“男的今年五十,正月初一子时生,属大龙,女的有廿了,腊月初三,丑……不,寅,属……嗯?丑、寅,对,是寅时生,属狗……”

  铁嘴君平两道残眉微微一皱,又“哦”了一声道:“你找这两个人?”

  庄稼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铁嘴君平小脑袋一偏,沉吟着道:“腊月初三寅时生,属狗,正月初一子时生,属大龙,嗯,嗯……”

  忽一抬眼,凝目问道:“这爷儿俩跟你是……”

  也不知道庄稼汉是不敢看他那双耗子眼还是怎么,马上低下了头,道:“朋友!”

  话声很低,跟蚊子哼似的。

  铁嘴君平道:“这爷儿俩真是你的朋友?”

  庄稼汉头垂得更低了,“嗯”了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铁嘴君平一双耗子眼忽然转动了起来,目光从左往右扫,突然,他那双目光顿了一顿。

  人群后有棵大槐树,浓荫蔽天,树下站着个人,是个头戴大帽的黑衣人,树下本来就阴,再加上他那大帽沿儿一遮,把大半张脸全遮住了。

  铁嘴君平的目光就在这个大帽黑衣人身上停了一停,当他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他笑了,是冷笑,他那副德性本来就够瞧的,这一拉脸更好看了:“你给我站一边儿去。”

  庄稼汉一怔,头抬起来了些:“怎么了,先生?”

  铁嘴君平道:“我这卦是心诚则灵,你心不诚,存心来跟我捣蛋的,我不做你这笔生意!”

  庄稼汉头抬起来了,嘴半张着,两眼瞪得老大:“先生,你,你怎么知道……”

  铁嘴君平冷笑一声道:“我是干什么吃的,看不出这个来还行,不看你是个种庄稼的老实人,不抽你个嘴巴才怪,一边儿去吧,为你的一家大小着想,这种钱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拿。”

  庄稼汉这回不但脸红,连耳朵后头都红了,一声没吭,头一低,挤了出去。

  头一个走了,第二个上来了……

  一上午工夫,铁嘴君平算完了十卦,“济南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规矩,十卦一到就没得听,没得看的了,围在摊儿前的人,一转眼工夫全散了。

  铁嘴君平“呸”的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把摊儿上的卦钱往手里一抓,站起来转身要走。

  摊儿前伸来一只手拦住了他,一个阴阴的话声响了起来:“先生!别忙走,我也算一卦。”

  铁嘴君平又坐了下去,可没抬眼皮:“你不是本地人?”

  他看的是双手,那只手刚才拦住了他,现在按在卦摊儿上,按了一下又抬了起来,那只手雪白,没一点儿血色,手按处板儿少了一块,摊儿上铺的那块白里透黄的布也少了一块,少的那一块跟那只手一样大小,而且就是个手形,刀切似的“好整齐”,一点儿毛边儿都没有。

  只听那阴阴话声道:“不是,别处来的。”

  铁嘴君平的两眼刚才看得是那只手,现在看得是摊儿上少的那块手形,可是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难怪你不知道我的规矩。”

  那阴阴话声道:“再大的规矩也该有个破例的时候,是不?”

  铁嘴君平道:“你要我为你破例?”

  那阴阴话声道:“能么?我的面子够不够?”

  铁嘴君平道:“你给我多少卦钱?”

  那阴阴话声道:“随你要,要多少我给多少?”

  铁嘴君平一双耗子眼里闪过两道奇异的光芒,一双残眉也跳动了一下,道:“我要那重没有斤,可值不少钱的!”

  那阴阴话声话说得毫不犹豫:“只要你能拿得去,那还不是一句话。”

  铁嘴君平微一点头道:“只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好吧,我就为你破一次例,咱们这一卦到里头算去,跟我来。”

  他站起来转身进了“铁公祠”!

  摊儿前面的是那刚才站在大槐树下的大帽黑衣人,卦摊儿离那棵大槐树,说不远至少也有个两三丈,没见他动,他已经到了卦摊儿前!

  这时候也没见他迈步,他已经又跟在铁嘴君平身后进了“铁公祠”!

  “铁公祠”里不算大,可是眼前只有两个人,它就算不得小了,铁嘴君平到了小院子里回过了身,大帽黑衣人就站在他身前几尺处。

  铁嘴君平冷冷打量了大帽黑衣人一眼,道:“你找的是那父女俩?”

  大帽黑衣人微一点头道:“不错。”

  铁嘴君平道:“我说句话你信不信?”

  “你找的是那父女俩?”

  大帽黑衣人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你要说日头是从东边升起来,从西边落下去的,我当然信!”

  铁嘴君平道:“我说的不是日头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去,不过我希望你能相信。”

  大帽黑衣人阴阴一笑没说话,他笑的时候唇边露出两个森森的白虎牙,看上去怪懔人的。

  铁嘴君平忽然也笑了,他这一笑那两个大板牙更显得大了,其实他最好别笑,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他道:“果然是关东道儿上的老朋友啊!我看见你那双手就想起来了,可是江湖上练煞手的人不只一个,我还不敢确定现在我敢确定了,多少年不见了,这一向可好?”

  “托福!”大帽黑衣人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两颗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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