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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巴如風雖然沒有學全這路刀法,但已經成了名。

  三十年來,他一直在找被他遺棄的「後母」的下落,他當然不是找繩伎,而是念念不忘「絕戶刀法」的完整。

  因為這三十年來,他刀上造詣愈深,愈覺得「絕戶刀法」的狠毒和厲害,也正因刀法太狠毒太厲害了,就露了無法彌補的弱點,心頭也愈覺不安。

  只有找回「絕戶刀法」後面十之一二的刀招,才能把這些弱點補足,真正可以無敵於天下。

  正因刀煞巴如風一直對自己的刀法,心懷鬼胎,雖然目前他確已數得上是使刀的頂尖高手,但他從不和自己功力相等的人動手,為的是怕被人家看出他刀招上的破綻。

  也正因如此,他才保持了三十年不敗的紀錄。

  如今,他發現姬青青的武功,竟然出乎意料,好像高他甚多。

  巴如風生性狡猾,更是多疑,聽了姬青青要他磕上三個響頭,叫他三聲小爺爺的話,心頭更覺凜駭,對方如果不曾看出他刀上的破綻,此刻勝負未分,絕不可能出言恐嚇。

  不錯,自己攻他一十八刀,連對方衣角都沒沾到,即此一點,這小子果然看出了自己的弱點!

  心念這麼一動,突然大喝一聲,一團人影急撲而起,手中朴刀唰唰唰一連三刀,電捲飛出。

  這三刀,正是他平生苦練的絕藝,刀勢大開大闔,手法精純,但見青虹暴漲,寒鋒四捲,好不凌厲!

  姬青青一時封架不及,只好急急左右連閃,躲避不迭。

  那知刀煞巴如風這三刀只是以攻作退,三招刀法堪堪出手,一團人影,忽然疾快無倫,像肉團似的貼地飛滾出去。

  來勢奇猛,去得更快,眨眼之間,已經滾出去十丈開外!

  此人雖然身軀矮胖臃腫,但輕功卻是相當高明。

  姬青青躲過他三刀,定睛看去,刀煞已經去遠,心頭不禁又氣又急,高聲喝道:「姓巴的蠢豬,你給我滾回來。」

  就在他喝聲之中,刀煞巴如風突然身子一停,回過頭來,尖厲的喝道:「孫二娘,你居然吃裏扒外,出手偷襲在下。」

  孫二娘可真冤枉,她身子受制於人,連動都沒法動一下,那裏還會出手偷襲?

  但孫二娘聽了他的話,心裏立時明白過來,他人已飛出十丈之外,卻說自己出手偷襲於他,那就是說,他被金蜂針打中了,她還沒開口,姬青青已經敞笑一聲,收起長劍,走了過去,一面笑道:「蠢豬,二娘和我情投意合,她出手,我出手,不是一樣麼?」

  刀煞巴如風張了張口,還沒說話,雙膝一屈,噗的跪了下去。

  姬青青心知丁大哥一定把金蜂打在他腿彎裏,此時雙足發麻,才會站立不住,跪了下去。

  一面卻故作不知,口中「咦」了一聲,輕笑道:「在下剛才只不過和你開開玩笑的,你怎麼當真跪下來磕頭了?」

  巴如風一張冬瓜臉脹得色若豬肝,他終究是名震江湖三十年的一代高手,如今跪在地上,聽人譏笑,自然有狼狽不堪之感,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姬青青捉弄人的本領,可有一套,他看巴如風閉上眼皮,不理不睬,心頭暗暗冷笑,一面微笑道:「姓巴的,你中的是孫二娘的金蜂針,你和孫二娘熟悉,總該知道金蜂針的厲害吧?盞茶毒發,頓飯昏迷,六個時辰無救,你不想要解藥?」

  刀煞巴如風聽了他這番話,心頭登時一寬。

  須知他是老奸巨猾,心機深沉的人,姬青青說出此話,口氣之中,就有給他解藥之意,他豈肯錯過機會?雙目倏然一睜,冬瓜臉上,立時浮現出一片奸笑,說道:「孫二娘打了在下金蜂針,豈肯再給在下解藥?」

  姬青青探手取出玉瓶,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解藥在我這裏。」

  巴如風忙道:「不知少俠有何吩咐?」

  姬青青道:「我只要問你幾句話,你肯據實相告,我就給你解藥。」

  巴如風問道:「少俠要問什麼?」

  他原是個卑鄙小人,只要能保住性命,忍辱受氣,又算得了什麼?

  孫二娘雖也穴道受制,聞言不覺格的笑道:「巴如風,你真是能伸能屈的大丈夫。」

  巴如風一張冬瓜臉,被她說得一陣紅、一陣白,哼道:「孫二娘,你乘人不備,出手偷襲,算得什麼,咱們這筆樑子,巴某會一直掛在賬上的。」

  回頭朝姬青青道:「在下針毒已快發作,少俠要問什麼,可否先給在下解藥?」他此刻兇戾之氣全泯,說話之時,大有乞憐之色。

  姬青青道:「好,我給你解藥。」

  回過頭去,向孫二娘問道:「二娘,解藥如何用法?」

  孫二娘對他真是又愛又恨,死命的盯了他一眼,說道:「你真要給他解藥?」

  姬青青道:「這個自然,在下答應了,自然要給他才是。」

  孫二娘道:「一共要用十粒,七粒內服,三粒嚼碎了用口中津液塗敷患處。」

  巴如風忙道:「在下中了兩支金蜂針,該當用多少?」

  孫二娘冷冷的道:「一樣。」

  姬青青旋開瓶塞,把解藥傾在掌心,原來這解藥只有米粒般大小,無怪裝解藥的玉瓶,也只有鼻煙壺大小了,當下傾了五粒藥丸,說道:「姓巴的,我先給你五粒,快吞下去。」

  巴如風道:「少俠,方才孫二娘說過,七粒內服……」

  姬青青道:「我知道,等我把話問完了,自會如數給你,但你如有半句不實之言,後面的五粒那就休想了。」

  巴如風很快接過解藥,一口吞下,說道:「少俠這是多慮,在下既然答應了……」

  姬青青突聽到大哥「傳音」說道:「姬賢弟注意,右首樹林間,有人隱身欺近,我也要給他一針,你再喝問,叫他出來。」

  姬青青聽得又是一怔,右首樹林,相距不過六、七丈遠,他根本毫無所覺,當然,丁大哥說的絕不會錯,他故意緩緩回頭看去,微哂道:「閣下也可以出來了。」

  他這邊話聲甫出,右首樹林間,忽然有人驚啊一聲,一倏人影,從林間飛滾而出!

  這人也是個矮胖子,和巴如風站在一起,正好一對矮冬瓜,他不是別人,正是插翅虎崔武。

  只見他一張圓滾滾的臉上,一臉俱是急憤之色,左手三指撮著一隻金蜂,氣呼呼的道:「孫二娘,你這就不夠意思,崔某幾時得罪過你,你居然抽冷子,給我一針……」

  孫二娘看得暗暗驚奇,心想:「金蜂是自己成名的暗器,打出去的手法,也是經自己多年的研究,獨創出來的,金蜂出手,一定是劃著弧形飛出,姬相公把我金蜂針收去,他使的是什麼手法,看都沒看到他出手,金蜂針已經打著插翅虎了。」

  姬青青朝插翅虎崔武得意的一笑,說道:「姓崔的,我如果知道躲在林子裏的是你,就該多賞你一隻金蜂。」

  插翅虎崔武不信的道:「這金蜂針是你放的?」

  姬青青道:「不錯,老實告訴你,孫二娘把一袋金蜂,都送給我了。」

  她拍拍腰邊革囊,又揚了揚掌心玉瓶,接道:「你被金蜂針打中,解藥也只我有,你和姓巴的一樣待遇,我可以給你解藥,但我要問的話,你必須實說。」

  插翅虎問道:「你要問什麼?」

  姬青青道:「這你不用多問,只要回答我願不願意?」

  插翅虎崔武自然知道孫二娘的金蜂的厲害,忙道:「好吧,在下願意。」

  姬青青拔開藥瓶,正待傾出解藥。

  插翅虎崔武突然大喝一聲:「拿來。」

  身形往前一撲,快疾如風,一下欺到姬青青的身前,右手一探,一把朝她手中玉瓶搶來。

  矮子多肚腸,插翅虎就是心計深沉的矮子,他仗著輕功高人一等,這一手卻是出人不意。

  姬青青在冷不防的情形之下,右手往前一送,放開了手,說道:「拿去。」

  插翅虎「拿來」二字,堪堪出口,姬青青就說「拿去」,兩人發出的話聲,雖有先後,但也幾乎是同一時候說出來的。

  插翅虎崔武是個老奸巨猾的人,他耳中聽到姬青青說出「拿去」二字,心中立時感到不對。

  自己是出其不意,劈面去搶解藥的,對方如果毫無準備,自己這一攫之勢,只會發出驚啊,絕不會說「拿去」。

  但他說的是「拿去」,而且又毫無驚啊之聲,驚詫之容,這豈不是說對方早有準備,早已料到有此一著。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的事,插翅虎想到這裏,再待撒手,就已經遲了,但覺手指五指一攏之際,掌心有如被針刺了一下,急忙疾退三步,低頭看去。

  但見從姬青青手中攫奪過來的,那是什麼解藥玉瓶?赫然又是一隻金蜂!

  金蜂嘴上一支長針,已經刺入肉中,快有四五分深,正因掌心是手上六脈總匯之穴,被毒針刺中,右腕迅快就感到起了麻木之感!

  不,方才左腳「委中穴」中了一針,此時也已發作,一條左腳,忽然麻木不仁,光是一條右腳,自然站立不住,幾乎摔倒下去。

  插翅虎已心知不妙,急忙叫道:「在下真的願意了,你快給我解藥。」

  姬青青冷冷一笑道:「你這樣反覆無常,食言而肥,應該自食惡果,我已經不想給你解藥了,你如果還要命的話,那就只有跪下來給我磕頭求饒,我高興的話,或者可給你解藥。」

  插翅虎身中兩支金蜂針,劇毒逐漸發作,只覺呼吸困難,四肢麻木,右腳不住的顫動,已經支持不住。

  一時不禁使他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時他還是黑道上的一名小腳色,跟隨黑財神跑碼頭,他在珠江一帶販毒走私,有時也做劫殺行旅客商的勾當,簡直無惡不作。

  有一次,打劫過路客商,傷了三條人命,正好遇上少林嫡傳嶺南郭介侯的大弟子蔡甘棠,黑財神一夥七人,悉被擊斃。

  自己差幸見機得快,棄刀跪地,痛哭流涕的叩頭求饒,說了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妻兒,實出無奈,又誤交匪人,萬望他開恩,說了許多討饒乞命的話,連頭都磕破了,等自己抬起頭來,嶺南門下的大弟子蔡甘棠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他想起這段往事,背脊裏直冒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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