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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車幅山是一座小山,但在它邊上卻有一條官道,北通嶧縣,南通宿遷,因此每天就有不少車馬行人,從這裏經過。

  但這裏只是一個中間站而已,老於商旅的人,算準了路程,何處打尖,何處投店,事前都有周詳的安排,車幅山應該只是他們打尖的地方。

  因此中午時光,山下一家賣茶水酒飯的小店,幾張板桌都坐得滿滿的,但一到傍晚,就鬼影子也沒一個,那是因為這裏不是落腳的地方。

  這家小店沒有招牌,只在松林前面挑著一個「酒」字的布簾。

  小店就在林下,靠近大路,左首是兩間瓦屋,右首一片空地上搭了一個松棚,放上四五張板桌板凳,如此而已!

  這個小店是兩老夫婦開的,以賣酒出名,現在天色漸漸接近黃昏,平日這時候早就打烊了,但今天卻和往常有些不同。

  賣酒的田老爹依然蹲坐在屋角一張圓凳上吸著旱煙。

  他好像有著心事,但又得裝作出沒事兒一般,坐在那裏像在等人,因為他眼光不時的盼向遠處,而又關切的朝屋內回顧。

  今天果然有點特別,平日這時候已經沒有行人的大路上,這時正有一個人踽踽行來,現在已經走近松棚,在一張板桌旁坐了下來。

  這是一個身穿湖縐棉袍子的年輕人,看去不過二十來歲,生得唇紅齒白,頎長的個子,英俊而瀟灑!

  這人當然不是經驗豐富的出門人,不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到這裏來打尖了。

  田老爹等候的大概就是他了,趕忙站起,倒了一盅茶送上,含笑問道:「客官要些什麼嗎?」

  敢情天氣冷了,上了年紀的人抵抗不了暴冷,彎著腰的身子有些抖索。

  那少年抬目道:「掌櫃的,你給我下一碗麵,再切些滷味就好。哦,在下還想請問一聲,這裏可有宿頭?」

  「老爹。」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屋中傳出,隨著俏生生走出一個布衣荊釵的少婦來,接著道:「水開啦,你老去切麵吧,這位相公還是由女兒來招呼吧!」

  這少婦約莫二十五六歲;有一雙彎彎的柳葉眉毛,一雙靈活得擠得出水來的眼眼,紅馥馥的臉頰,紅菱般嘴唇,笑起來微微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雖然是一身布衣,卻掩不住她玲瓏而苗條的身材!

  田老爹兩夫婦在這裏住了二十幾年,沒有人知道他居然還有這麼一個嬌滴滴像盛開花朵般的女兒!

  田老爹唔了一聲,只得回身退下。

  這少婦手中拿一雙竹筷、酒杯、調羹,在少年面前放好,才笑盈盈的道:「相公還有什麼吩咐嗎?」

  那少年似是不慣和女人打交道,俊臉微紅,說道:「在下剛才是向掌櫃打聽,這裏不知有沒有宿頭?」

  少婦格的一聲輕笑,才望著他說道:「相公大概是初次出門吧?打從咱們這裏經過的行商,多半只是中午打尖,在這裏落腳的,可說少之又少,所以咱們這裏並沒有客店,有時也有貪趕路程的客官,錯過宿頭,這裏也有幾戶人家,可以騰出房間來給過路的行客方便,相公不用操心,待會用過酒食,我會領相公去借宿的。」

  那少年被她說得俊臉一紅,忙道:「如此就麻煩……麻煩你了。」

  他不知該稱呼她大嫂還是姑娘?是以有些囁嚅。

  「不用謝。」少婦瞟著他,俏生生的轉過身去,一會工夫,端來了一盤滷味、一小壺酒含笑道:「相公先喝杯酒,暖和暖和麵還沒有下好,要稍待一回。」

  那少年忙道:「在下不會喝酒。」

  少婦朝他嫣然一笑道:「相公沒吩咐要酒,老爹才只給相公打了四兩,這酒是老爹親自釀造的,足五年陳,在這數十里,小店釀的酒是最出名的,行旅客商,一坐下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叫老爹燙酒,現在天氣寒冷,相公如果不會喝酒,那就少喝些,四兩酒,包你不會醉。」

  她一邊說話,一邊伸出一雙又白又嫩的纖纖玉手,取起酒壺,替他斟滿了一杯。

  那少年當著女娘們面前,不能再說:「不會喝了。」何況人家已替他斟滿了酒,只得說道:「多謝你。」

  少婦又道:「相公嚐嚐看,這盤裏除了鹵牛肉,牛筋、蛋、豆腐乾,還有糟雞,這是用閹雞糟的,是老爹最拿手的下酒好菜,一年之中,只有冬天才有。」

  正好田老爹在屋內叫道:「麵下好了,你來拿吧!」

  少婦答應一聲,一陣風般往裏行去,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碗麵出來。眼波一溜,那少年正在低斟淺酌的喝著酒,她不由得會心一笑,俏笑道:「相公,麵來啦!」

  玉筍似的雙手把麵碗放到桌上,就轉身朝屋裏走去。

  那少年喝完了四兩酒,就把下酒吃剩的小半盤鹵菜倒入麵中,然後把一碗麵吃了,再喝一口茶,才站起身來,叫道:「掌櫃的,多少錢?」

  他是不會喝酒的人,雖然只喝了四兩酒,一張俊臉幾乎已紅到耳根,這一站起身,就有點暈淘淘的感覺。

  「來了!來了!」應聲走出來的依然是那少婦,她扭動著蛇一般的身材,款步走到少年身邊,嬌聲道:「一共是一錢八分銀子,相公怎麼不多坐一回呢?」

  那少年從身邊取出一錠三四錢重的碎銀,放到桌上,說道:「不用找了。」

  「唷,這怎麼好意思呢?那就謝謝相公了。」

  少婦接著回頭道:「老爹,你來收銀子吧,女兒領這位相公去王大娘家投宿了。」眼波一抬,朝那少年靦腆道:「相公請隨奴家來吧!」

  說完,低著頭朝棚外走去。那少年跟著她走出松棚。

  少婦就走在前面,一面嬌聲道:「真對不住,我們沒有燈籠,天又這麼黑了,相公沒走過夜路,還看得見吧?」

  那少年道:「沒關係,在下還看得到。」

  少婦又道:「王大娘家就在前面,幸虧不太遠。」

  那少年跟在她身後,一陣又一陣的脂粉香氣,朝他鼻孔裏直鑽,他喝了酒,本來頭腦已經有些暈陶陶,再從她身上吹來香氣一聞,更覺得迷迷糊糊,只是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著。

  「到啦!」少婦走近一家人家的門口,伸手推開木門,回頭道:「相公請進。」

  那少年口中只是迷迷糊糊的「唔」了一聲。

  少婦抿抿嘴,輕笑道:「相公只喝了四兩酒,就醉成這個樣子,還是奴家扶你進去吧!」

  伸過一雙手來,攙扶著他,那少年確實已經醉得跨不開步,半個身子幾乎就倒在她身上。

  「家家扶得醉人歸」,她就像他妻子一樣,半抱半扶的從小天井跨上走廊,走了幾步。一手推開房門,扶著他進入房中,然後把他扶上了床,輕聲道:「相公你真的醉了?」

  那少年一躺到床上,就已睡熟,沒再作聲。

  少婦在床前點起了燈,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直勾勾只是盯著他,瞧得心頭一陣跳動,粉臉也紅馥馥的發熱。

  忍不住伸出一雙白嫩的纖手,在他臉上輕輕撫摸了一把,俯下身附著他耳朵輕輕說道:「相公要不要喝口茶,茶是可以醒酒的。」

  那少年睡熟的人自然不會再聽到,也不會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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