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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每逢主保节的晚上,大家都到欢乐舞厅来结束这个节日。舞厅是德喜儿寡妇开的。她是个五十岁的女人,身体强壮,胖得像个大酒桶,然而看起来倒还年青,风韵犹存,眼下仍有六个情人。照她自己的说法,一星期内一天换一个,星期日,六个人一块来。她把矿工们都叫做孩子,每当她想起自己三十年来给矿工们倒的啤酒足足能汇成江河时,就无限感慨;她还炫耀说,没有一个推车女工不是先在她那里劈开腿而后怀孕的。欢乐舞厅有两个大厅:一个是摆着柜台和桌子的酒吧间,另一个是舞池,通过一个拱门和酒吧间连在一起,舞池很宽敞,只是当中铺有地板,周围是用砖砌的。舞厅里也有一点装饰,天花板下对角交叉挂着两条纸花串,中间是一个花环,也是用纸花扎成的。四周围的墙上挂着刷金的薄板,板上写着圣者的名字,什么铁匠的主保圣埃路瓦,皮匠的主保圣克雷班,矿工的主保圣巴尔布,简直是各行各业的节日表。天花板很低,三个乐师待在同教堂讲坛一般大小的乐台上,脑袋都有碰破的危险。舞厅的四角各挂有一盏煤油灯,供晚间照明。

  在这个不寻常的节日里,人们从下午五点钟就开始借着窗口的太阳光跳起舞来,不过到将近七点钟的时候,舞厅里才挤满了人。外面狂风大作,卷起漫天的黑灰,使人睁不开眼,并给炸锅里撒上了一层黑土。马赫、艾蒂安和皮埃隆走进欢乐舞厅坐下来,看到沙瓦尔和卡特琳正在那里跳舞,斐洛梅却独自一人呆望着他们。勒瓦克和扎查里两个人都没有露面。舞池周围没有凳子,每跳完一场舞,卡特琳就到父亲桌边来休息。他们招呼斐洛梅,她却宁愿站着。夜幕降下来,三个乐师起劲地演奏着,舞厅里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臂膀、臀部和胸部在摇来摆去。当那四盏灯倏地照亮了一切的时候,响起一阵欢呼,只见舞池里的人们脸红通通的,蓬乱的头发粘在皮肤上,飞舞的裙子散发着一对对舞伴的强烈的汗味。马赫把穆凯特指给艾蒂安看,她又胖又圆,活像一个猪尿脬,正在一个瘦高个子的井口工的怀里激烈地旋转着。这回她心里该痛快了,又叫她抓住了一个男人。

  八点钟,马赫老婆也来了,她怀里抱着艾斯黛,后面拖着她那一群孩子:阿尔奇、亨利和勒诺尔。她径直奔向这里来找丈夫,根本不担心他会不在这儿。今天可以晚些吃晚饭,因为大家肚子里灌满了咖啡和啤酒,谁也不觉得饿。其他一些女人也来了。当人们看见勒瓦克老婆由布特鲁陪着,跟在马赫老婆后面走进来的时候,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布特鲁手里牵着斐洛梅的两个孩子——阿希勒和德锡雷。两位隔壁女邻居看起来十分融洽,这一个转过身和另一个谈着话。一路上,她们一直在谈儿女们的婚事,马赫老婆终于答应让扎查里结婚,难受的是要失去大儿子每月的薪水了,不过她也认为不应该再不通情理地死抓住儿子不放。她竭力装出无事的样子,心里却非常焦急,作为一个主妇,眼看着一笔最可靠的收入就没有了,她真不知道以后怎样维持下去。

  “好邻居,你就坐在这儿吧。”马赫老婆指着靠近丈夫跟艾蒂安和皮埃隆几个人喝酒的那张桌子说。

  “我丈夫没和你们在一块儿吗?”勒瓦克老婆问道。

  伙伴们告诉她,勒瓦克就要回来了。大家伙往一块挤了挤,布特鲁、孩子们和酒客们紧紧靠在一起,两张桌子变成了一大张。他们又要了些啤酒。斐洛梅看见她母亲和她的孩子们来了,就走了过来。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听说终于答应她和扎查里结婚了,显得非常高兴。大家问起扎查里时,她用温柔的声音回答说:

  “我也在等他,他又到那个地方去了。

  马赫跟妻子交换了一个眼色。那么说她答应了?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默默不语地吸着烟。眼看着这些忘恩负义的孩子们,丢下爹妈受穷不管,一个一个地都要结婚了,他也为以后的日子发起愁来。

  人们一直在跳舞,四组舞结束时,舞厅里扬起了一阵红黄色的尘雾,墙壁也震得嘎嘎作响。喇叭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好像出事的火车头在紧急鸣笛一般。舞曲一停,一个个舞友都像经过长途奔驰的马一样,满头大汗,直冒热气。

  “你还记得吗?”勒瓦克老婆俯在马赫老婆耳边说,“你说要是卡特琳也胡闹的话,你就掐死她!”

  沙瓦尔领着卡特琳回到她一家人围坐的桌旁来,两个人站在她父亲身后喝完他们的啤酒。

  “啊!”马赫老婆无可奈何支支吾吾地说,“你还提这个……不过,我放心的是她不会有孩子,嗯!这我敢保险!……你想,要是她也有了孩子,我就不得不把她也嫁出去,那么我们吃什么呀!”

  震耳欲聋的乐声又响起来,喇叭里吹奏着波尔卡舞曲,这时马赫低声把自己的一个主意告诉了妻子。为什么不招一个房客呢?比方说,就像正在寻找寄宿的艾蒂安这样的人。扎查里就要离开他们了,家里可以腾出地方来,那么由扎查里之走而损失的钱,就可以从这里找补一部分回来。马赫老婆的脸色豁然开朗起来,她想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一定这么办。她仿佛又得救了,不致挨饿了,心里又高兴起来,于是又为每人要了一杯啤酒。

  这时候,艾蒂安正努力对皮埃隆进行宣传,给他讲解互助基金的计划。艾蒂安不留心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要叫皮埃隆答应参加。

  “那么,到我们罢工的时候,你就会看出这种互助基金的好处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不怕公司,可以用这笔钱作为和公司斗争的基金……是不?就这样办吧,你觉得怎么样?”

  皮埃隆的脸色变得苍白,低下头去,讷讷地说:

  “让我再想一想……奉公守法就是最可靠的互助基金。”

  这时,马赫把艾蒂安拉过来,直截了当而又亲切地建议他搬到自己家去住。年轻人爽快地接受了,他非常希望住在矿工村里,他认为那样可以进一步接近伙伴们。这件事几句话就说定了,马赫老婆说就等孩子们结了婚,以后就让他搬去。

  恰巧这时候扎查里同穆凯和勒瓦克一齐回来了。三个人身上都带着沃尔坎特有的杜松子烧酒味和下流女人身上呛鼻子的麝香味。他们醉得很厉害,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高高兴兴地开着玩笑。扎查里听说要让他和斐洛梅结婚,乐得说不出话来了。斐洛梅平静地说,她可真愿意看他笑,不愿意看他哭。椅子不够了,布特鲁往旁边挪了一下,把自己的椅子让一半给勒瓦克。勒瓦克看见大家都在这里跟一家人似的,十分兴奋,一定要请大家再喝一杯。

  “他妈的!这样快活的日子是不常有的!”他大嚷大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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