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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要是咱们真能担当得起这些美言,玛丽——老天有眼,我从前的确担当得起呀——我想,我情愿不要这四万块钱。那样我就会把这封信收藏起来,看得比金银财宝还珍贵,永远保存。可是现在——有它像影子一样在身边声讨咱们,这日子就没法过了,玛丽。”

  他把字条扔进了火中。

  来了一个信差,送了一封信来。

  理查兹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念了起来;信是伯杰斯写来的。

  在困难日子里,你救过我。昨天晚上,我救了你。这样做是以撒谎为代价的,但是做出这个牺牲我无怨无悔,而且是出于内心的感激之情。这个镇子上没有谁能像我一样深知你何等勇敢、何等善良、何等高尚。你心底里不会看得起我,因为我做的那件事是千夫所指,这你也明白;不过请你相信,我起码是个知恩必报的人;这能帮助我承受精神负担。

  伯杰斯(签名)

  “又救了咱们一命。还要这种条件!”他把信扔进火里。“我——我想真还不如死了,玛丽,我真想无牵无挂。”

  “唉;这日子真难过,爱德华。一刀刀捅到咱们心窝子上,还要他们格外开恩——真是现世现报哇!”

  选举日前三天,两千名选民每人忽然获赠纪念品一件——一块大名鼎鼎的双头鹰假金币。它的一面印了一圈字,内容如下:“我对那位不幸的外乡人说的话是——”另一面印的是:“去吧,改了就好。平克顿(签名)。”于是那场著名闹剧的残羹剩饭就一古脑儿泼在了一个人头上,随之而来的则是灾难性后果。刚刚过去的那次哄堂大笑得以重演,矛头直指平克顿;于是哈克尼斯的竞选也就马到成功了。

  理查兹夫妇收到支票的一昼夜之后,他们的良心已经逐渐安稳下来,只是还打不起精神;这对老夫妻慢慢学会了在负罪的同时心安理得。不过有一件事他们还须学会适应,那就是:罪孽仍有可能被人觉察的时候,负罪感就会形成新的、实实在在的恐怖。这样一来,负罪感就以活生生的、极为具体而又引人注目的面貌呈现出来。教堂里的晨祷布道是司空见惯的程序,牧师说得是老一套,做的也是老一套。这些话他们早就听过一千遍了,觉得都是废话,和没说一样,越听越容易打瞌睡;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布道词好像成了带刺的檄文,好像是指着鼻子骂那些罪大恶极而又想蒙混过关的人。晨祷一散,他们尽快甩开那些说恭维话的人,撒腿就往家里跑,只觉得寒气一直钻到骨头缝里,这种感觉——一种影影绰绰、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恐惧,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碰巧他们又瞥见了在街角处的伯杰斯先生。他们点头和他打招呼,可他没有搭理!其实他是没有看见,可他们并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呢?可能是——可能是——哎呀,可能有好多层可怕的意思。也许他本来知道理查兹可以还他一个清白,却不动声色地等待时机秋后算账?回到家里,他们忧心忡忡,不由得猜想那天晚上理查兹对妻子透露伯杰斯无罪的秘密时,他们的佣人也许在隔壁房间里听见了;紧接着,理查兹开始想像当时他听到那个房间里有衣服窸窸窣窣的响声;接下来他就确信真的听到过。他们找个借口叫莎拉来,察言观色:假如她向伯杰斯先生出卖了他们,从她的行为举止就能看得出来。他们问了她几个问题——问得不着边际、前言不搭后语,听起来毫无目的,让那姑娘觉得这对老夫妻一定是让飞来横财冲昏了头脑。他们用犀利的目光紧紧盯住她,把她吓坏了,事情终于弄假成真。她满脸通红,神经紧张,惶恐不安。在两个老人眼里,这就是做贼心虚的明证——她犯的总归是一桩弥天大罪——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奸细,是一个叛徒。莎拉离开以后,他们开始把许多毫无关联的事情东拉西扯,凑在一起,得出了可怕的结论。等到形势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理查兹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妻子问:

  “唉,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封信——伯杰斯的信!话里话外都是挖苦,我刚刚明白过来。”他复述着信里的话,“‘你心底里不会看得起我,因为我做的那件事是千夫所指,这你也明白’——啊,现在再清楚不过了,老天保佑吧!他知道我明白!你看他字眼用得多有学问。这是个陷阱——我瞎了眼,偏要走进去!玛丽,你——?”

  “唉,这太可怕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没把你的那份假对证词还给咱们。”

  “没有——他是要攥在手里整治咱们。玛丽,他已经跟别人揭了我的底。我明白——我全明白了。做完晨祷以后,我在好多人脸上都看出这层意思来了。啊,咱们和他点头打招呼,他不搭理——干过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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