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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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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其所以地喊叫着,显然已不顾一切可能对她自己产生的影响,尽管这也许还在一个月以前她就早已预见到了,因为说不定她当时就已忿恨得浑身哆嗦,心里一直在想:“要不要在法庭上读出来?”现在好象一块石头滚下山坡,再也收拦不住了。我似乎记得,就是在这时,书记把这封信当堂朗诵了出来,引起了使人震惊的印象。堂上问米卡:他是否承认这封信? “是我写的信,我写的信!”米卡大声说。“不喝醉是不会写的!……我们两人为许多事情互相仇恨,卡嘉,但是可以赌咒,我可以赌咒,我尽管恨你却也爱你,可是你却一点也不爱我!” 他颓然倒在他的座位上,绝望地拧着双手。检察官和律师开始提出质询,主要的意思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刚才隐瞒这个文件,而作出完全不同倾向和语调的证词?” “是的,是的,我刚才是撒谎,完全撒谎,违背名誉和良心,但是我刚才是想救他,因为他是那样地恨我,看不起我!”卡嘉象疯子似的嚷着。“啊,他太看不起我,一直看不起我,您知道,您知道,——他从我当时为了那笔钱对他下跪的时候起,就看不起我。我看出了这一点。……我当时就立刻感到了这一点,但是我很长时间不相信自己。我多少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无论怎么说,你当时总是自己跑到我这里来的。’唉,他不明白,他一点也不明白,我当时究竟为了什么跑去,他是只会猜疑到卑鄙的行为上去的!他以己度人,他以为大家全和他一样。”卡嘉愤恨地咬着牙说,仿佛完全疯了的样子。“他所以想娶我,只是因为我得到了遗产,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我永远疑心是为了这个!啊,他是一个畜生!他一辈子相信我因为当时上他那里去,会终身在他面前羞愧得发抖,他可以永远为这件事情而看不起我,并且因此占着上风,——他就因为这个才想娶我!就是这样,完全是这样!我曾试想用我的爱情,用无限的爱情扭转他,甚至想忍受他的变心,但是他一点也不理解,一点也不理解。其实他能理解什么!他是一个坏蛋!这封信我在第二天晚上才接到,酒店里给我送来的,可是就在早晨,就在那天的早晨,我还想原谅他的一切、一切,甚至他的变心!” 当然,首席法官和检察官竭力让她平静下来。我相信他们也许连自己都觉得利用她的疯狂状态听取这样的口供,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我记得,我听见他们对她说:“我们明白您多么痛苦,请您相信,我们是能够体会得到的,”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但却毕竟还是从那个发歇斯底里病的疯狂女人那里套出了供词。最后,尽管处在那样激动的心情状态下,她却仍能尽管短暂,但却时常地用异常鲜明生动的口吻,形容伊凡·费多罗维奇怎样在这两个月以来,为救那个“混蛋和凶手”哥哥而急得几乎发疯。 “他自己折磨自己,”她大声感叹说,“他一直想减轻哥哥的罪,对我承认他自己也不爱他父亲,说不定自己也希望他死。这是一个深沉的,深沉的良心!他用良心折磨自己!他全都对我说了出来,全都说了出来,他每天到我这里来,和我说话,就象和他唯一的朋友说话那样。我做了他的唯一的朋友,感到荣幸!”她忽然大声说,好象挑战似的,眼睛闪着光。“他到斯麦尔佳科夫那里去过两次。有一次他跑来对我说:如果杀人的不是他的哥哥,却是斯麦尔佳科夫(因为这里大家都在传播着斯麦尔佳科夫杀人的谣言),那么也许我也有罪,因为斯麦尔佳科夫知道我不爱父亲,也许会以为我希望父亲身死。我当时掏出这封信给他看,他这才完全相信,是他的哥哥杀的。这使他受了很深的打击。他对于他的亲哥哥成了杀父凶手,感到不能忍受!还在一星期以前我就看出他为这事生了病。在最近几天,他坐在我那里,说着胡话。我看出他精神错乱了。他一边走,一边说胡话,有人看见他在路上也这样。前天我请一位外地来的医生给他看病。医生说他快得脑炎了。完全是因为他,完全是因为这坏蛋!昨天他听说斯麦尔佳科夫死了,这使他受惊得发了疯,……这全是为了这坏蛋,全是为了想救这坏蛋!” 唉,自然,这样说话,这样坦白供述,一生中只会有一次,例如,在走上断头台临死的时候。但是卡嘉的性格就是这样,也正遇到这样的时刻。这就是那个当时为救父亲居然跑到一个青年浪子那里去的急躁的卡嘉;这就是那个刚才当着众人露出骄傲和纯洁的样子自我牺牲,不顾处女脸面讲叙“米卡的高尚行为”以求稍为减轻他的噩运的卡嘉。现在她又同样作出了自我牺牲,但却已经是为了另一个人,也许直到现在,直到这个时刻,才初次感到而且完全明白这另一个人对于她是多么的珍贵!她是因为替他担忧而牺牲自己的,因为她忽然想到他供出杀人的是他,而不是米卡,那就是害了自己,因此她决定牺牲自己来救他,救他的名誉!不过这时人们心里会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说到过去她对米卡的态度的时候,是否说了谎,这是一个疑问。不,不,在她说出米卡因为她下跪而轻视她的时候,她并不是有意捏造!她自己确实相信是这样,她深信,也许从下跪的时候起就深信,那个直率的、当时还崇拜她的米卡已经在那里笑她,看不起她。她只是出于自尊,竭力用一种歇斯底里的、强做出来的爱情来把自己和他维系在一起。这全是出于一种受伤的自尊心,因而这爱情并不象爱情,倒象是复仇。唉,这种强做出来的爱情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真正的爱情,也许卡嘉所希望的也就是这个,但是米卡的变心实在伤透了她的心,使她从心底里再也无法饶恕。复仇的时刻出乎意外地来到了,于是在这被侮辱的女人的心胸里痛苦而长期地郁积着的一切,一下子出乎意外地爆发了出来。她背叛了米卡,也背叛了自己!因此难怪她刚刚把话说完,兴奋的心情一下松弛,她就感到了满心羞愧。歇斯底里又发作了。她倒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喊。人们把她抬了出去。正当人们抬她出去的时候,格鲁申卡从座位上哭喊着扑到米卡跟前,甚至阻拦她都来不及。 “米卡!”她大声喊着,“你的那条蛇把你害了!瞧,她对你们现出原形来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地又向法官们大喊。在首席法官的指挥之下,人们把她抓住,从大厅里带出去。她不服,拼命挣脱身子要跑回米卡身边去。米卡也大喊着想奔到她面前来。人家把他按住了。 是的,我猜想我们那班看热闹的太太们总该满足了,因为这出戏真十分热闹。接着,我记得那位新来的莫斯科医生出场了。首席法官似乎事前就打发执达吏出去,以便照顾伊凡·费多罗维奇。医生报告堂上,病人发作了严重的脑炎症,必须立刻把他送走。他回答检察官和律师的问话,证实病人前天曾亲自到他那里去过,他当时就警告说快发作脑炎了,但是他不愿接受治疗。“他的脑子完全不正常,自己对我承认说他醒着就看到各种幻影,在街上遇见一些已死的人,魔鬼每晚到他家里访问,”医生最后这样说。这位名医作证以后,就退了出去。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交出的信件放在物证一起。法官们在商议以后决定继续审讯,把两项意外的证词——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和伊凡·费多罗维奇的证词——记录在案。 下面开庭的情形我不再叙述了。其余的证人的供词不过是重复和证实以前的话,虽然也各具特色。但是我要重复一句,这一切都将归纳在下面就要开始叙述的检察官的演词内。大家都十分兴奋,都触电似的受了最后急转直下的局面的刺激,急不可耐地一心只希望赶快看到结局,听两方面的演词和判决。费丘科维奇显然被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供词所震撼。检察官却非常得意。在听取完证人的口供以后,宣布休息,这次休息将近延续了一小时。最后首席法官终于宣布重新开庭。当我们的检察官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开始公诉人演说时,大概是下午整八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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