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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这一番情况介绍,尽管省略掉了一些重要情节,但仍然对伊莎贝尔产生了强烈印象。她骑着马默默走了一会,最后才以冷冷的不满的口吻说道:“你把我不幸的姑母就这样扔在一个荒林里面,任凭那邪恶的波希米亚人和一个奸狡的特女的摆布?可怜的姑母,你对这年轻人的忠诚还经常赞不绝口哩!”

  “要是我不这么做,”昆丁看到自己的殷勤受到如此回报,不免生气地说道,“那么我更有虔诚的义务为之效劳的小姐将命该如何呢?要不是我把克罗伊埃·哈梅琳女士交给她亲自挑选给她当参谋的那两个人照顾,伊莎贝尔小姐想必早已成了‘阿登内斯野猪’——威廉·德拉马克的新娘了。”

  “你说得对,”伊莎贝尔小姐平静地说道,“我享有你绝对忠诚的好处,却如此忘恩负义地使你受到委屈。不过,我不幸的姑妈怎么办呢?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可恶的玛尔松。我姑妈那么相信她,而她却一点不值得信任!正是她把那该死的扎迈特和海拉丁·毛格拉宾介绍给我姑妈的。这两个家伙吹嘘他们懂得算命和占星术,蒙蔽了她的心灵。也是她为了证实他们的预言,使得我姑妈有了——我真不知如何说好——有关婚姻和爱情的错觉,而这是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也是很不现实的。我相信,从一开始路易王就给我们设下了这些陷阱,以便诱使我们在他的宫廷里避难,实际上是使我们接受他的控制。在我们采取了这个轻率行动之后,他对我们的态度多么卑鄙,多么有失国王的身份,与骑士和绅士的标准又多么不相称!这些你昆丁·达威特是亲眼看见的。话说回来,我姑妈——你想她会碰到什么不幸呢?”

  尽管他对她的前途不抱什么希望,他还是尽量使她不要丧失信心,便回答说,这伙人最强烈的欲望就是贪财;他离开他们时,玛尔松还装出哈梅琳女士保护人的样子;很难想象,这两个坏蛋通过虐待或谋杀那位仕女能达到任何目的;相反,他们对她好,以她为名来勒索一笔赎金,倒能捞到一些好处。

  为了使伊莎贝尔小姐的思绪摆脱忧伤,昆丁把那天夜里他在纳穆尔附近发现的毛格拉宾的奸诈计划告诉了她,并说这计划看来是法王和威廉·德拉马克共谋的结果。伊莎贝尔恐惧得颤栗起来。恢复平静之后她说道:“我很愧疚。我竟然怀疑过圣徒给人的保护,偶尔也认为实现这样一种残忍、卑鄙无耻的计划不无可能。但实际上,上苍怜悯的眼睛始终在关注着人世间的不幸。这种事不应使人感到恐惧和憎恨,而应视作一种荒谬的、卑鄙奸诈的行径一笑置之,因为相信它能成功,就简直是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不过,现在我看得很清楚,为什么玛尔松经常在我和可怜的姑妈之间散布无聊的忌妒与不和的种子,并在讨好一个的同时,说另一个的坏话,来达到离间的目的。不过我从没想到她竟然会使得我一度很要好的姑妈在攻打索思瓦尔德最危急的时刻抛下我,独自逃跑。”

  “难道哈梅琳女士没跟你说起她打算逃跑吗?”

  “没有,”伯爵小姐回答道,“不过她说过,有件事她会让玛尔松转告我。老实告诉你吧,那天姑妈把可恶的海拉丁叫进来进行了长时间的秘密谈话,而那家伙用他神秘的黑话把她搞得头脑发昏。所以——所以——总之,我也不愿在她那种精神状态下缠住她作什么解释。不过,把我扔下不管也未免太狠心了。”

  “我倒认为哈梅琳女士并非有意这么狠心,”昆丁说道,“因为当时慌慌乱乱,又加上天很黑,我想哈梅琳女士一定是以为她侄女和她一道跑了出来。说真的,当时我看到玛尔松穿的衣服和姿态,也误以为两位克罗伊埃仕女都和我一道跑了出来——特别是她,”他以一种坚决的口吻低声补充说道,“要没有她,世界上的全部财富也不可能诱使我离开索恩瓦尔德城堡。”

  伊莎贝尔低着头,似乎没有听到昆丁讲话中强调的部分。但当他开始谈到路易的策划时,她又把脸转过来对着他。通过互相讨论,他们不难看出,那两个波希米亚兄弟连同他们一伙的玛尔松,一直在充当那个奸诈的国王的奸细。不过哥哥扎迈特受到他们种族所特有的背信弃义习惯的影响,企图耍两面派,结果咎由自取,受到了惩罚。他们彼此吐露知心话,忘掉了他们的特殊处境,也忘掉了旅途的危险,就这样一连走了好几个小时,只是在汉斯·格洛弗领他们来到了某个偏僻的村庄之后才歇下来喂喂马。那年轻人不但避免打扰他们的谈话,而且在别的方面也表现出考虑周到,善于体贴别人。

  那隔开了两个情侣(我想,现在我们可以这样称呼他们了)的人为界限也由于他们目前的处境似乎已经消失。伯爵小姐固然拥有更高的地位,并因其高贵的出身有权继承一笔巨大的财产使那身无长物的年轻人相形见细,但值得一提的是,目前他们一样贫穷,并且她的安全、荣誉和生命也完全得依赖于他的镇静、勇敢和忠诚。他们的确没谈到彼此之间的爱慕。尽管伊莎贝尔小姐内心充满了感激和信赖,很可能会原谅对方所作的爱情表白,但受到天生的羞怯和骑士思想影响的昆丁总感觉难以启齿。要是他说了什么话,显得是不正当地利用了给他们提供的这个好机会,那他会责备自己是在利用她目前的处境进行可耻的讹诈。所以他们回避表白爱情,但双方都不可避免地想到爱情。因此他们已处于一种心心相印、心照不宣的关系,这既使得他们摆脱了拘束,但也伴随着捉摸不定的感觉,真说得上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然而这种时刻也往往只是一种前奏,继之而来的便是失望、变心、失恋以及希望破灭的种种痛苦。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两个流亡者吃惊地听到脸色吓得发白的向导说,有一队德拉马克的黑骑兵正在追赶他们。这些士兵,毋宁说是匪徒,原是从下层德国人当中招募来的,在各个方面都与德国长矛手相似,只是他们起着轻骑兵的作用。为了保持黑骑兵的名声,使敌人胆寒,他们通常都骑着黑马;武器装备,连同面孔和双手也都抹上黑色油膏。在道德败坏和凶狠残暴方面这些黑骑兵都和他们的步兵兄弟——长矛手不相上下。

  昆丁回过头来,看见一团尘土正沿着他们走过的漫长而平坦的大道飞扬过来。一两个为首的骑兵迅猛地奔在前面。他转过身来对女伴说:“最亲爱的伊莎贝尔,我只剩下一把刀了。既然我无法为你战斗,我愿和你一道逃跑。只要我们能在他们追上来以前赶到那个森林,我们就很容易想法逃掉。”

  “就这样吧,我惟一的朋友。”伊莎贝尔说道,一边刺着马奔跑起来:“而你,好伙计,”她又转过头对汉斯·格洛弗说道,“你走那条路吧,别留下来分担我们的不幸和危险了。”

  那诚实的弗兰德人摇摇头,连声说“Nein,nein!das geht nichts①”来回答她慷慨的劝告,并继续和他们走在一起。三个人骑着疲惫不堪的马尽快朝树林奔去。后面追赶的黑骑兵看见他们奔跑也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虽然马已疲乏,但逃亡者无武器装备之累,自然可以轻装前进。所以他们很快就把追赶者大大甩在后面,眼看离森林只有四分之一英里左右的距离。正在这时,他们发现有一队武士以骑士的旗幡为前导,从树林中杀了出来,挡住他们的逃路。

  〔①德语:不行,不行!这样做不对。——原注〕

  “他们穿着明亮的铠甲,”伊莎贝尔说道,“他们一定是勃艮第人。不管他们是谁,我们宁可向他们投诚,也不能落在追赶我们的无法无天的强盗手里。”

  她看见那旗幡之后,马上又惊叫道:“我认识那旗上的心形标志!这是克雷维格伯爵的旗帜。他是个高贵的勃艮第人。我将归顺他。”

  昆丁·达威特叹了口气。但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一分钟以前他还满有把握:即使情况再恶劣,也能带领伊莎贝尔逃出去。真要这样,那该多好!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克雷维格伯爵的队伍跟前。伯爵小姐要求见他们的统领。这时带队的已命令队伍停下,以便侦察黑骑兵的动静。他带着犹豫不定的表情注视着她。她上前说道:“高贵的伯爵,我是克罗伊埃·伊莎贝尔——您的老战友克罗伊埃·雷诺尔德伯爵的女儿。我向您投诚自首,求您勇敢地保护我和我的同伴。”

  “我的好侄女,你可以得到我的保护。即使大队人马也不用害怕——自然不包括我的君主勃艮第公爵。不过我们现在没时间谈这个。这些模样龌龊的魔鬼停住了,看样子想和我们争个高低。勃艮第的圣乔治在上,他们竟敢向克雷维格的战旗进攻!什么!难道对付不了这些歹徒?达米昂,拿矛来——战旗前进——端好长矛——跟着克雷维格,冲锋!”

  伯爵在马队跟随下,呐喊着向黑骑兵迅雷般地冲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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