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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一天下午,将军当着来访军官的面制订了新的军事行动计划,而这些军官则出于怜悯之心表现出眉飞色舞的样子,给予了他帮助。可是,整个晚上他们不得不听他宣布如何重新建立他们想象中的辽阔的帝国,他从这个计划的起源讲起,一直讲到此次的永久打算。蒙蒂利亚是唯一敢于训斥那些在听将军讲话时昏昏欲睡者,因为他们以为是在听一位狂人胡说八道。

  “注意,”他对他们说,“将军现在讲的跟他在卡萨科马湖讲的话一样。

  不错,谁也没有忘记1817年7月4日将军不得不泡在卡萨科马湖里过夜的情景。当时是他带着为数不多的一伙军官,其中包括布里塞尼奥·门德斯在内,逃避西班牙军队的追捕,他们险些在旷野里被获。将军半裸着身子,烧得浑身发抖,忽然,他开始高叫着慢慢地宣布起将来一步步要作的事情:“立即攻占安戈斯图拉,翻越安第斯山,直至解放新格拉纳达,解放委内瑞拉,以便建立哥伦比亚共和国,最后是征服直到秘鲁的南方广大领上。到那时,我们将登上厄瓜多尔的钦博拉索山,把永远统一、自由的大美洲三色旗插在雪山顶上。”最后他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当时听他讲这些话的人也以为他发了疯,但他的这一预言却在不到五年的时间内一字不差地逐渐实现了。

  可惜将军在圣佩德罗·亚历杭德里诺的预言只不过是厄运临头前夜的幻觉。第一周推迟到来的折磨和痛苦突然象一阵飓风似地同时向他袭来,完全把他摧垮了。将军当时的身体抽缩了那么多,以致人们不得不把他衬衫的袖子挽起来,把他的灯心绒裤剪掉一寸。夜里他只在开始时能睡上三个小时,尔后便一直被咳嗽憋得透不过气来,或神智不清,处于幻觉之中,或被在圣玛尔塔复发的越来越顽固的打嗝症弄得烦躁不安。到了下午,当别人在打瞌睡时,他却透过窗户两眼直直地盯着高耸的雪山顶上,以减轻一点自己的痛楚。

  他曾四渡大西洋,骑马走遍了解放的领土,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但是他从未写过遗嘱,这在当时是罕见的。“我没有任何东西留给任何人。”他常常这样说。当他在圣菲准备这次旅行时,佩德罗·阿尔坎塔拉·埃兰将军曾经提醒过他,理由是一切外出旅行者留下遗嘱以防不测是件正常事。而将军严肃多于玩笑地对他说,死亡还没有纳入他的近期计划。尽管如此,在圣佩德罗·亚历杭德里诺别墅他还是主动口授了遗嘱的草稿和最后的公告。永远没有人说得清那是一种神志不清醒时的自觉行动,还是他那颗痛苦的心使他迈出了失误的一步。

  由于费尔南多患病,开头他向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口授一些颇为零乱的要点,那些话既无法表达他的愿望,也无法表达他的失望和痛苦:美洲是难以驾驭和统治的,进行革命等于在大海上耕耘,这个国家将无可救药地落在一群乌合之众手中,之后将被形形色色的令人难以察觉的暴君掌握。将其他一些阴暗的思想已分散出现在致各种类型朋友的信件中。

  一连几个小时,将军不停地口授着信件,仿佛在处理一件具有远见卓识的事,甚至咳嗽时都不停顿。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跟不上他的速度,而安德烈斯由于用左手写字不能坚持时间太长。当所有的书记官和副官都疲倦了的时候,骑兵中尉尼科拉斯·马里亚诺·德帕斯站了起来,他用秀丽的字体一笔一划地抄录着将军的话,直到写满了手头所有的纸。他要求别人再拿些纸来,但是好久都没有拿来,他只好继续在墙上写,直到把墙壁几乎写满。将军对中尉极为感激,慷慨地把洛伦索 ·卡卡莫将军为爱情决斗的两支手枪赠送给了他。

  将军在遗嘱中交待:他的遗体要送到委内瑞拉安葬;曾经属于拿破仑的两本书要保存在加拉加斯大学;要送给何塞·帕拉西奥斯8000比索,以感谢他对将军的终生效劳;他交给卡塔赫纳的帕瓦热先生照管的文件全部烧毁;玻利维亚议会授予他的勋章物归原主;苏克雷将军赠给他的镶着宝石的金剑归还给这位元帅遗孀;其他的财产,包括阿罗阿铜矿,分给他的两个姐妹和他亡兄的孩子们。除此以外,他再没有别的遗产,就是提到的这些遗产也还要把几笔大小债务还掉,包括拖欠兰卡斯特尔教授的200杜罗,这件事一直象恶梦般困扰着他。

  在依照法律写出的条款中,将军特别额外加了一条以感谢罗伯托·威尔逊先生的美好表示,和他儿子对他的耿耿忠心。将军给予威尔逊先生这样的荣誉并不奇怪,但他没有把同样的荣誉给奥利里将军却令人不解,因为后者之所以在他临终时没有守在他的床边,只是因为他未能从卡塔赫纳及时赶到,因为他正是根据将军的命令呆在卡塔赫纳为乌达内塔为总统效劳的。

  威尔逊和奥利里这两个名字将永远同将军的名字联在一起。威尔逊后来当了大不列颠帝国驻利马大使馆的代办,尔后又驻加拉加斯代办,并且站在第一线继续参与两国的政治和军事事务。此后,奥利里将在金斯顿定居,后来迁到圣菲,在那儿长期任他的国家驻波哥大的领事,并把他在将军身边的生活经历撰写成了34卷的巨篇回忆录,51岁阖然长逝。他的晚年无声无息然而却富有成果。他自己将自己的暮年概括为这样一句话:“解放者死了,他的伟大事业夭折了,于是我隐居到牙买加,整理材料,并撰写我的回忆录。”

  自从将军立下他的遗嘱之后,医生施展其全部才能,利用减缓剂千方百计地延长他垂死的生命:脚上涂抹芥子泥,对脊椎施行按摩,全身使用安第斯泥罨敷剂。用十分厉害的速效灌肠剂为他通便。因为担心他出现脑溢血,便给他使用起庖剂消除他脑颅里的慢性黏膜炎。这种治疗法是贴一块班蟊膏药,班蟊是一种腐蚀性的虫子,将它捣碎之后,贴在皮肤上可使之起泡以吸收药物。雷韦伦多大夫在奄奄一息的病人颈部贴了五处起疮剂,小腿部贴了一处。过了一个世纪后,许多医生都仍旧认为将军死亡的直接原因正是这些腐蚀性的膏药,它引起泌尿系统紊乱,便溺失控,不停地溢尿,继之撒尿疼痛,最后便血,直至膀胱干枯,贴在骨盆上,雷韦伦多大夫在解剖时证明了这一点。

  将军的嗅觉变得那样敏感,以致他强迫医生兼药剂师奥古斯托·托马辛站得远远的,以避免嗅闻他身上散发出的药味,他让人在卧室里洒着大量香水,并且继续梦幻般地洗澡,自己刮脸,疯狂地刷牙,以超人的毅力防御死亡的污秽对他的侵袭。

  12月的第二个星期,上校路易斯·佩鲁·德拉克鲁瓦途经圣玛尔塔,他不久前一直是将军的副官,现在是拿破仑部队经验丰富的年轻战士。他拜见将军后作的第一件事便是如实地写信给曼努埃拉·萨恩斯。而后者一收到他的信立刻启程赶赴圣玛尔塔,但到瓜杜阿斯的时候,人们告诉她将军己经去世。这一消息使她在世界上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甘愿默默无闻地生活下去,除了照管好将军的两箱文件之外她再没有别的操心事了。那两箱文件将军藏在圣菲的一个安全之地,他去世几年之后,丹尼尔·奥利里终于按照他的遗愿如数收回。桑坦德将军重新执政后做的头几件事之一便是把曼努埃拉·萨恩斯驱逐出国外。曼努埃拉愤懑而不失尊严地听任安排,她先去牙买加,尔后是凄凄惨惨地到处流浪,直到在秘鲁的派塔安顿下来。派塔是太平洋里一个肮脏的港口,各大洋的捕鲸船都在那儿停留。在那儿,为了忘记一切,她克服手关节炎的疼痛从事编织,跟骡夫们一起吸烟,还制作动物糖果拿去卖给海员。她的丈夫索恩大夫在利马的旷野上遇上暴徒抢劫而惨遭杀害,其实他带的财物并不多。丈夫在遗嘱中为她留下了一笔同与她结婚时提供的嫁妆价值相等的财产,但是这笔财产始终没有交给她。有三次难忘的拜访使她在寂寞的生活中得到了安慰:西蒙·罗德里格斯老师,她一直跟他共享着玻利瓦尔的遗留下的荣誉,意大利爱国者朱塞佩·加尔瓦尔迪,他是在阿根廷进行了反对罗萨斯独裁政权的斗争之后返回时拜望她的;美国名作家赫尔曼·梅尔德尔,他曾为了写被称为捕鲸百科全书的代表作《白鲸》搜集材料走遍了世界的海域。曼努埃拉年迈时臀部骨折成了残废,整日躺在吊床上看牌算命,为恋人们提供有关的咨询。她59岁时死于瘟疫,她的棚屋被卫生警察用她保存的将军的宝贵资料(包括他们的情书)点燃后烧成灰烬。据佩鲁·德拉克鲁瓦说,留在她手中的唯一的将军私人遗物是他的一绺头发和一只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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