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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5月21日(星期天)的下午,在吉兆的预示下将军又踏上了旅程。船与其说是被桨划着前进,不如说是被水流推着前进,舢舨把陡峭的岩壁和海滩上的海市蜃楼都抛在了后面。现在途中碰到的木排数量比过去多,速度也更快。与头几天见到的不同的是,这些木排上都盖有梦幻般的小房子,窗沿上摆着花盆,窗口凉晒着衣服,还带有铁丝编成的鸡笼并养有奶牛,早衰的孩子们在向着已过去很远的舢舨招手道别。船队在映照着满天星斗的平静水流里航行了一个整夜,天亮时,远远望见桑布拉诺镇在旭日初照下闪闪发光。

  码头上,被人们唤做大孩子的卡斯图洛·坎皮略在树冠如盖的木棉树下迎候他们,他在家中准备了沿海风味的木薯香蕉肉以欢迎将军。他发出这样的邀请是根据传说得到启发的。据说,将军第一次访问桑布拉诺时,曾在码头大石头那边一家小得可怜的饭馆里吃了顿午饭,饭后他说,即使仅仅为了享用一顿可口的木薯香蕉肉,每年也要来此一次。饭馆的女主人为这位如此重要客人的光临受宠若惊,她让人去尊贵的坎皮略家借来盘子和餐具。有关那一次用餐的细节,将军已记不清了。何塞·帕拉西奥斯也没有把握,但那具有沿海风味的木薯香蕉肉与委内瑞拉的炖大肉是不是一回事。但是,卡雷尼奥将军认为是一样的,而且确实在码头的大石头那边用过餐,不过不是在马格达莱纳河战役期间,而是这次战役的三年前乘汽艇来这里时吃的饭。将军对于他记忆力的衰退越来越感到不安,他谦逊地肯定了人们提供的证言。

  坎皮略家族有座富丽堂皇的邸宅,庭院里有不少高大的杏树,卫队的掷弹兵就在杏树下面木板支成的案子上吃午饭,案子上铺着香蕉叶代替桌布。在俯览整个庭院的内露台上,有一张豪华的餐桌,完全按照英国方式布置而成,那是供将军和他的副官及少数几个来宾用餐的。女主人解释说,他们是清晨四点才接到蒙波克斯的消息,几乎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屠宰他们家牧场里饲养得最好的牛、羊。鲜嫩味美的肉已被切成一块块放在水里大火煨煮,同时还配以园子里的各种水果。

  听到事先并未告诉他而已准备好午宴的消息,将军甚为恼怒,何塞·帕拉西奥斯不得不使尽和事佬的全部解数,劝说将军接受登岸的邀请。家宴上亲切好客的气氛使他的情绪大为好转。他有根有据地夸赞了菜肴的味道可口和主人家女孩子的温柔甜蜜,羞怯而殷勤的姑娘们按古代的方式利索地招待着在贵宾席上就座的宾客们。他特别赞赏了银质餐具上地道、精致的钢印和已被新时代的不幸所吞噬的某家族的徽记,但是,他使用的是自己带的餐具。

  唯一引起他不快的是一个在坎皮略家族庇护下生活的法国人,他来参加午宴是想在这样一位显要的贵宾面前显示他对古往今来所有不解之谜的广博学识。他在一次海难中丢失了所有行李,从差不多一年之前起,他和他的助手及佣人就占据了坎皮略家住所的一半,等待着应从新奥尔良寄给他的一笔没有把握的救济金,何塞·帕拉西奥斯知道他叫迪奥克勒·阿特朗蒂克,但他不清楚他的专业属哪一门学科,也不知道他来新格拉纳达是干什么的。要是他光着身子,手里拿把三叉戟的话,与海神的样子毫无两样。他为人的粗鲁和邋遢,镇上无人不知其名。但是与将军吃饭这件事使他很是激动,就餐前特别洗了个澡,指甲显得干干净净,五月的大热天,穿着象冬天巴黎沙笼里一样的衣装,上身是配有金灿灿钮扣的蓝礼服,下面是时装指南上的老式条纹裤。

  从打完第一声招呼起,他就以纯正的西班牙语开始了他渊博的讲座。他说,一位格勒诺布尔小学时代的同学,经过14年不懈的努力,刚刚破译出了埃及的象形文字,玉米的原产地不是墨西哥而是美索不达米亚的一个地区,在那儿发现的有关化石,早于哥伦布到达安的列斯群岛的年代。亚述人早就获得了天体对疾病产生影响的实验证明,与一部刚出版的百科全书所说的相反,希腊人直到公元前400年才知道了猫。他以权威的口气片刻不停地谈着一个又一个问题,只是当他抱怨拉丁美洲烹饪技术的文化缺陷时,才稍作紧急的停顿。

  将军坐在他对面,装着吃得比往常多的样子,眼睛盯着餐盘,勉强对法国人以礼貌性的注意。从一开始法国人就试图用法语跟将军交谈,出于客气,他回以法语,但随即仍用西班牙文讲话。那一天将军的耐性使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感到意外,他知道欧洲人的专制主义如何使他恼怒。

  法国人向应邀的客人、甚至坐得较远的客人高声说话,但是,很明显,只有将军的注意力才是他感兴趣的。据说,他从鸡谈到驴地突然直接问将军,归根结蒂哪一种政府制度最适于拉丁美洲的这些新共和国。将军仍然没有抬起目光,反问道:“您怎么看呢?”

  “我认为拿破仑的事例不仅对我们来说是好的,对于整个世界也是如此。”法国人说。

  “我不怀疑您这样认为”,将军丝毫没有掩饰他的讥讽,“欧洲人以为只有欧洲搞出来的东西对全世界才是好的,而所有别的一切都是该斥责的。”

  “据我所知阁下是君主制方案的推动者。”法国人说。

  将军第一次抬起了目光,“您该忘记这件事了,我的额头永远不会被一顶皇冠沾污。”他指着他的副官们结束道:“我有伊图尔维德在那儿,他将提醒我这件事。”

  “就说他,”法国人说,“您在处决这位皇帝时发表的声明使欧洲的君主主义者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对当时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动,”将军说,“我对象伊图尔维德的父亲这样平常的人能作出这样了不起的事情感到惊异,但愿上帝能象把我从与他一样的生涯中解脱出来那样,把我从他遭遇的命运中解救出来,虽然我知道,永远也不会把我从他经受过的那种忘恩负义中解脱出来。”

  接着,将军试图缓和说话的生硬语气,他解释说,提出在这些新诞生的共和国建立君主制度的是何塞·安东尼奥·派斯。这一主张传播开后,便得到了代表各种利益集团的推动,他本人甚至考虑将它披上终身总统职务的外衣,作为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并保持美洲完整性的孤注一掷的方案。但是很快他就觉察到了它的自相矛盾。“联邦制我觉得正好相反,”将军说道,“由于它要求于我们的超越了我们的品德和才能,我觉得,对于我们这些国家它太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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