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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那是他最倒霉的夜晚之一。何塞·帕拉西奥斯违抗着将军的命令把事情告诉了军官们,以便在必要时去叫医生。与此同时,他给将军裹上了一条毛毯让他发汗退烧。几条毛毯都被他的汗水湿透了,暂时的间歇之后,他又产生了幻觉。他几次高声叫道:“高音笛不要吹啦,他妈的!”这一次谁也无法帮助他,因为高音笛半夜时就不响了。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他体力衰竭的罪魁祸首。“在那个用衬衫看病的王八蛋印第安人迷惑我之前,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他说。

  去洪达镇的最后一段路,是一条崎岖不平、乍寒、乍暖令人毛骨悚然的山间小路,天空明净得有如晶体。这一夜的痛苦挣扎,除了象将军那样的抵抗力和钢铁意志之外,谁也经受不住。从头十几公里开始,他就离开了他原来的位置,退下来和威尔逊上校骑马并肩而行。威尔逊上校明白将军的用意,那是一种姿态,让他忘记在牌桌上受的侮辱。于是上校象养猎鹰者一般伸出一支胳膊让将军扶着,这样他们可以一边走,一边休息。威尔逊上校为将军的礼貌深深感动。将军用最后力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但骑马的本领仍然高超无比。当他们走完最崎岖险恶的那段通道之后,将军象是在梦中似地问道:“伦敦的的情况会是怎样的呢?”

  威尔逊上校仰首看了看太阳,它几乎正置中天,于是说道:“非常糟糕,将军。”

  将军没有感到诧异,而是又以同样的声调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儿现在是下午六点钟,这是伦敦最坏的时刻。”威尔逊说,“此外,那儿大概正在下着阴郁而肮脏的雨,那雨水就象蛤蟆云集的污水一样,因为春天是灾害最多的季节。”

  “或许是您已驱散了乡愁吧。”将军说。

  “相反,是乡愁击败了我,”威尔逊说。“我对乡愁已没有任何抵抗力。”

  “那么,您愿不愿意回去?”

  “我什么也不知道,将军。”威尔逊说。“我完全由一种命运所左右,而这种命运并不属于我。”

  将军直视着威尔逊,以惊讶的语调说道:“这话或许应该由我来说。”待将军次天讲话的时候,他的声调和情绪都改变了。“您不必担心,”他说。“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到欧洲去,即使仅仅为了让您父亲高兴地看您一眼也要这样做。”尔后,他慢慢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又象下结论似地说道:“请允许我告诉您最后一件事,我亲爱的威尔逊。他们说您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您是个狡猾的家伙。”

  威尔逊上校又一次向他投降了,他己习惯了将军那绝妙的惩罚,特别是在一场玩牌风波和一次胜仗之后。他继续骑马缓缓而行,那位美洲最荣耀的病人的滚烫的手象猎鹰一般紧紧在抓着他的前臂。空气开始热起来。热得发烫,他们不得不把几只在他们头上盘旋的不祥之鸟赶开,有如驱赶苍蝇一般。

  在一道最陡峭的斜坡上,他们同一群印第安人相遇。那些印第安人把椅子放在背上运送欧洲旅客。突然,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坡下的时候,一个发疯般的骑士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朝着他们同一方向奔去。那骑士戴着一顶红风帽,几乎把脸全部遮住。他的马跑得如此急速和疯狂,以致伊瓦拉上尉的骡子险些被惊得跌下悬崖。将军冲他喊道:“请注意,要明白您是在什么地方,他妈的!”他在那骑士的后边追赶着,直到他在第一个拐弯处消失。但是骑士在悬崖下边的每个拐弯处出现时,将军都注意地看着他。

  下午两点钟,他们爬过了最后一个山岗,地平线在一片闪闪发光的平原上展开。在平原的尽头,映现出仿佛在沉睡中的遐尔闻名的洪达城。它的架在浑浊的大河上的卡斯蒂利亚式的石桥、破旧的城墙和被地震摧毁的教堂钟楼依稀可辨。将军凝望着这热气腾腾的山谷,没有流露出任何激动,只是此时正在骑马从桥头上飞驰而过的戴红帽的汉子牵引着他的心。于是,他的梦幻之光又重新燃起。

  “我的上帝”他说,“他这般急急匆匆,只能理解为他是去给卡桑德罗送信,告诉他我们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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