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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五点钟,当何塞·帕拉西奥斯为他送去第一杯草药汤剂时,他看到将军正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儿。将军猛地一下爬了起来,险些俯身从吊床上跌下来,于是诱发了他一阵强烈的咳嗽。咳嗽时,他坐在吊床上,两手捧着脑袋,直到咳嗽稍停为止。随后,他开始喝热气腾腾的汤剂,从喝第一口起,咳嗽就被压住了。“整整一晚我都在梦见卡桑德罗。”他说。

  将军在非正式场合就是这样称呼格拉纳达将军弗朗西斯科·德保拉·桑坦德的名字的。后者是他昔日的好友,也是他永久的争辩者,从战争开始就任他的参谋长在解放基多和秘鲁的艰苦战役以及创建玻利维亚期间任哥伦比亚代总统。他成为一位勇敢能干的军人,更多的应归功于历史的必然而不是他的才华。他对残酷有一种出奇的爱好。不过,他的荣誉的支柱却是他的文明美德和杰出的学术修养。无疑,他是独立战争的二号人物和共和国法制的一号人物。共和国永远打上了它墨守成规和崇尚保守的印记。

  将军曾多次打算辞职。有一次将军告诉桑坦德他要平和地离开总统职位,对他说:“我把这个职位让给了您,而您是另一个我,也许比我还强。”不管是由于理智还是由于现实的力量,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表示过如此的信任。他给他冠以法律学家的称号使桑坦德获得殊荣,名扬四海。然而,那位无愧于任何荣光的人两年前便在巴黎过着流放生活,原因是他参与了杀害将军的阴谋,尽管对他的参与却从未提出过证据。

  事情是这样的:1828年9月25日,星期三,午夜十二点,12名文官和26名军人破门而入,闯进了圣菲的政府大院,杀死了将军的两名警犬,打伤了几名哨兵,严重砍伤了安德烈斯·伊瓦拉上尉的一支胳膊,一枪击毙了不列颠兵团的苏格兰上校威廉·费尔古松——他是将军的副官,将军曾赞扬他象古罗马皇帝凯撒一样勇敢。然后他们高喊着“自由万岁!打死暴君!”冲到了将军的卧室。

  叛乱分子说这次行动是由于三个月前将军为了抵消桑坦德派在孔本西翁·德奥卡尼亚的胜利,自己增加了带有明显专制色彩的特别权力而引起的。桑坦德担任了七年的共和国副总统职务被罢免。桑坦德用其富有独特风格的典型话语将事情通知了一位朋友“我高兴地被压在了1821年宪法的废墟之下”。他当时36岁,已被任命为驻华盛顿全权公使,但他几次推迟了行期,也许是为了等待叛乱的胜利。

  将军和曼努埃拉·萨恩斯刚刚在一起和好了一个晚上。在这之前,他们一起在距那儿十几公里的索阿查镇度过了周末,于星期一分别乘车而归。为了爱情,他们发生了一次比平常更为激烈的争吵,因为将军对密谋杀害他的消息根本不予理睬,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唯有他不相信。将军三番五次地从对面的圣卡洛斯宫往曼努埃拉家中捎口信儿,要她到他那儿去,曼努埃拉都拒绝了。直到晚上九点钟,在将军三次紧急捎信之后,她才在皮鞋外边套上防水便鞋,头上蒙条大披巾,穿过了积满雨水的街道,来到这里。她看到将军脸朝上正在浴缸的香草水中泡着,何塞·帕拉西奥斯没有在场。她之所以没有认为他已经死去,只是因为她经常见到他以这种优美的姿势在思考。将军从脚步声中听出是曼努埃拉来了,闭着眼晴对她说道:“要发生一次叛乱了。”

  她没有掩饰她的带着几分讥讽的怨恨神情。“祝贺您,”她说,“大概要到十点钟才开始,因为您非常欢迎送来的那些消息。”

  “我只相信预兆。”

  他们还有时间互相斗嘴,因为将军的参谋长告诉他阴谋叛乱已告失败——其实,为了骗过警卫政府大厦的哨兵,他已将那天晚上的口令告诉了叛乱者——将军高兴得从浴缸里冲了出来。

  “不要担心,”他说,“好象那些搞鸡奸的家伙己经蔫了。”

  他们开始在床上调情。将军赤身裸体,曼努埃拉半裸着身子,这时,他们忽然听到第一阵喊叫声、枪声和大炮轰击忠于将军的某个军营的隆隆声。曼努埃拉急急忙忙帮他穿上衣服,把自己套在皮鞋上的防雨便鞋也给他穿上。因为将军把唯一的一双皮鞋送去擦油了。她帮他带上一把大刀和一支手枪从阳台上逃去,但没有带任何雨具,而雨却在不停地下着。将军来到街上后,看到有个黑影在向他靠近,马上打开枪上的保险机对准了他。“谁?”原来是他的甜食点心技师,这位技师听说他己被枪杀立即伤心而归。他决心跟自己的主人同生死,共患难,便跟他一起藏在了圣阿古斯丁河卡门桥下的荆棘丛中,直到忠于将军的军队平息了骚乱为止。

  曼努埃拉以其过去在历次紧急关头表现出来的机智和勇敢接待了破门闯入卧室的进攻者。他们问将军哪儿去了,她说在政务会议大厅。他们问为什么阳台的门在冬天的夜晚还开着,她说那是因为她要看看街上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问为什么床还是热乎乎的,她说她刚才和衣而卧在等将军。曼努埃拉从容不迫地回答着所有问题以争取时间,并大口大口地象粗俗的车夫似地吸着烟,将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香水味驱散。

  一个由拉斐尔·乌达内塔主持的法庭确定桑坦德将军是阴谋的幕后策划者,将他判处死刑。连桑坦德的敌人都承认判得过重,但那与其说是由于他组织反叛的罪恶,不如说是由于事后他第一个出现在大广场上,并虚情假意地拥抱将军,向他表示祝贺的卑鄙无耻的行为。当时将军在细雨中策马前进,没有穿衬衣,身上的军官制服已经撕破,并且淋得透湿。军队和从郊区成群结队赶来的人们向他欢呼,并要求处死凶手。“所有同谋犯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将军在一封致苏克雷元帅的信中说。“桑坦德是主犯,但他又是最幸运的,因为我的宽宏大量帮助了他。”果然,将军利用他的赦免权,将桑坦德的死刑改为流放巴黎。相反,由于被认为在卡塔赫纳组织了一次未遂叛乱,但并没有充分罪证的海军上将何塞·普查登西奥·帕迪利亚却被枪决了,处决前,他长期被囚禁在圣菲的监狱里。<<彬与>>说时常梦见桑坦德,但是何塞·帕拉西奥斯不知道这些梦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想象出来的。有一次在瓜亚基尔,将军说他梦见他的圆鼓鼓的肚子上摊着一本书,但是他不是去读它,而是将它一点一点地撕毁,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发出山羊食草的声音。另一次在库库塔,他梦见自己全身爬满了蟑螂。还有一次,他在圣菲蒙塞拉特的别墅里大声喊叫着惊醒过来,因为他梦见了跟他在一起吃中饭的桑坦德将军把妨碍他吃饭的眼球取下来放到了桌子上。因此,在瓜杜阿斯附近居住时,将军说黎明时他又一次梦到桑坦德,何塞·帕拉西奥斯连梦的情节都没有问,而是力图排除虚幻,以现实来安慰他。“他和我们之间隔着整整一片大海呢。”帕拉西奥斯说。

  但将军马上以锐利的目光打断他说:“事情已不是这样,”他说,“我肯定该死的华金·莫斯克拉将让他回来。”自从他最后一次回国后,这种想法便一直在折磨着他,当时光荣退位放弃政权这件事已摆在了他的面前。“我宁愿流亡或死去也不愿遭受将荣誉拱手送给圣巴托洛梅学校的耻辱。”他曾对何塞·帕拉西奥斯这么说。但是,解毒剂本身便带有毒性,随着退位抉择的日益迫近,他越来越肯定,只要他一离开,那伙流氓中最杰出的人物桑坦德马上便会应召而回。“他的确是个奸诈的家伙。”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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