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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第八章

  经过这次决斗,杜洛瓦在一夜之间成了《法兰西生活报》少数几位领头的专栏编辑之一。然而他常常搜尽枯肠仍不能提出什么新的思想,因而天天惊呼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爱国观念削弱和法兰西荣誉感得了贫血症(这“贫血症”一词还是他想出来的,他为此而感到十分得意),也就成了他所主办专栏的特色。

  爱嘲弄、好怀疑、有时又过于天真,被说成是巴黎人思想的主要特征。这些东西,在德·马莱尔夫人身上可以说是一应俱全。她一见到杜洛瓦在报上发表的长篇大论,总要尽情挖苦一番,而且常常是寥寥数语便击中要害。对此,杜洛瓦总笑着说:“你可别小看了,我将来要出名就靠的是这个。”他现已住到君士坦丁堡街,其全部家当:箱子、牙刷、刮脸刀和肥皂,已搬了过来。德·马莱尔夫人每星期两三次在他早晨起床之前,来同他相会。一进来,她便动作麻利地脱去衣服,带着外面的寒气,哆哆嗦嗦地钻进他的被窝。

  此外,杜洛瓦每星期四都照例来她家吃饭,同她丈夫大谈农活,以博取他的欢心。由于他本人也对农活很感兴趣,那个人往往谈得十分投机,因而把在沙发上打盹的年轻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有时坐在父亲的腿上,有时坐在杜洛瓦的腿上,小姑娘洛琳娜时也睡着了。

  不论谈起什么总要摆出一副道学先生样的德·马莱尔先生,第次在杜洛瓦走后,总要带着这种腔调说道:“这个年轻人确实不错,很有教养。”

  现在已是二月底。每天早晨,当人们在街上从卖花女拉着的车旁走过时,已可闻到车上扑鼻而来的花香。

  杜洛瓦的生活如今是万事如意,如同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

  一天晚上回到住所,他推开门后,发现地板上有一封信。他看了看邮戳,是从戛纳寄来的。他随即打开,读了起来:

  亲爱的先生和朋友:

  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不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可得到你的帮助。现在我就有一件难于启齿的事要求助于你。查理眼看是不行了,望你能来帮我一把,不要让我在他临终的时候一个人守在他身边。他眼下还能起床,但医生对我说,他恐怕是过不了这个星期了。

  此时此刻,要日夜守着他,我已力不从心。一想到即将来临的最后时刻,我便无比恐惧。我丈夫已没有亲人,因此这个忙只能求你来帮。你曾是他的好友,是他为你打开了报馆的大门。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托。因此请见信速来。

  你忠实的朋友

  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

  于戛纳劳利别墅

  杜洛瓦心中像是吹进一缕清风,蓦地升起一种类似羁绊得以解脱、眼前豁然开朗的奇异感觉。他自言自语道:

  “我当然是要去的。可怜的查理!况且我们谁都会有这一天的!”

  他把弗雷斯蒂埃夫人的来信,向老板讲了讲。老板虽然准许他前往,但再三说道:

  “不过你可要快点回来,我们这里缺不了你。”

  这样,乔治·杜洛瓦第二天乘上午七点的快车离开了巴黎,行前给德·马莱尔夫妇发了封快信,告诉了他们有关情况。

  他于隔天下午四时抵达戛纳。

  他在一行李搬运工的指引下到了劳利别墅。别墅座落于一块半山坡的树林里,四周是一片白色的房屋。这茂密的树林从戛纳一直延伸到朱昂湾。

  别墅不大,小巧的建筑呈意大利风格。近旁有一条公路,弯弯曲曲在林中穿行,每一拐弯处都有一幅秀丽的景色展现于眼底。

  前来开门的仆人,见到杜洛瓦,不禁失声叫道:

  “啊,是先生您来了,夫人正焦急地等着您的到来。”

  杜洛瓦问道:

  “你的主人现在怎样?”

  “不太好,先生。他看来没有几天了。”

  杜洛瓦被带到了客厅里。客厅四周挂着粉底蓝花帷幔。凭窗远望,可以看到整个城市和蓝色的大海。

  杜洛瓦不禁叹道:

  “啊哈!这间乡村别墅地势真好!这些钱,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

  门外传来一阵衣裙的窸窣声,杜洛瓦将身子转了过来。

  弗雷斯蒂埃夫人伸出双手,向他走了过来:

  “你来啦,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突然在杜洛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两人相视良久。

  她脸色略显苍白,人也瘦了些,但气色依然分外娇艳。整个身躯甚至正因为这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样子而显得比从前更加楚楚动人。她喃喃地说道:

  “他已变得非常可怕,知道自己不行了,便没命地折磨我。

  我已告诉他你就要来。你的行李呢?”

  杜洛瓦回道:

  “我把行李存在车站了。我想住得靠你近些,不知道你想让我住哪家旅馆。”

  弗雷斯蒂埃夫人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你还是住在这儿吧,再说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事情一两天之内就会出来,如果发生在夜间,我独自一人将很难对付。我这就叫人去把你的行李取来。”

  杜洛瓦欠了欠身:

  “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现在我带你上楼去。”她说。

  杜洛瓦跟着她上了二楼。走到一间房间前,她推开了房门。借着夕阳的余辉,杜洛瓦看到,一个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面色惨白形同僵尸的人,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扶手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这位朋友,他几乎已认不出来了。毋宁说,他是靠揣度断定的。

  房间里弥漫着肺病患者所住房间常有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浓烈气味:因高烧而产生的气味,以及汤药味、乙醚味和柏油味。

  弗雷斯蒂埃缓慢而又艰难地抬了抬手,说道;

  “你来啦,承你的情,来给我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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