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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他疯狂透顶了。”

  他点了烟管,坐在火堆面前的地板,背靠着椅子的座位。她很靠近他,给他一种舒服感。他很高兴,她没讲话。他被西蒙跟他所说的事烦恼着,脑中无法驱除掉那幅图画;瘦削的动物,苍白的脸孔丛生着两天没刮的胡子,没吃饱,工作过度,穿着睡衣来回走着,带着一种冷血、残忍的恶毒感情,在发表他空想的念头,但突然又出现一幕回忆:小男孩,大眼睛,似乎渴求感情而又反抗感情,在圣诞假日跟他去看马戏团表演,对那不寻常的节目感到狂野地兴奋,跟他骑脚踏车或在乡村走着长路,他常是轻松而令人愉快,跟他在一起谈起来,笑起来,开玩笑,装傻相,都很快乐。那位小男孩竟会变成那个年轻人,似乎令人难以相信,真令人心碎而致要大哭了。

  “我怀疑西蒙最后会怎么样?”他喃喃自语。

  他几乎不知道他说出声音来了,莉迪亚回答下面这句话时,他几乎认为她已经洞悉他所想的了:

  “我不知道英国怎么样。假如他是俄国人的话,我说他不是变成一个危险的煽动分子,就是自杀。”

  查理咯咯地笑。

  “哦,我们英国有绝妙的能力,把野生的燕麦做成滋养的食物。他似乎还有一半的可能会变成‘泰晤士报’的编辑。”

  他站起来,坐在房中唯一较为舒服的安乐椅上。他思虑地看着莉迪亚在忙着使劲地穿针。他有些话要向她说,但一想到跟她说话,他就紧张了,然而第二天他就要走了,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西蒙在他率直的心中,所播种的怀疑又在胸口翻腾了。假如她一直在愚弄他,他要早一点知道;然后在他们分手时,他可以耸耸肩,内心无愧地一忘了之。他决定于当时当地把问题解决;但羞于直截了当说出心中的话,于是他采用一种迂回的方式。

  “我曾告诉过你,我的姑祖马霞的事吗?”他轻描淡写地引起话题。

  “没有。”

  “她是我曾祖父最大的孩子,一个相貌严肃的老处女。我从来没看过像她苍白的脸上那么多皱纹的女人。她身体瘦而小,嘴唇紧闭,除了尖酸、不以为然的表情外,没有其他表情。我小的时候,她总是使我害怕。她对亚历山大皇后大为羡慕,一直到临终时,还戴着像她那样的头发,只是那是假发,就像亚历山大皇后所戴的一样。她常穿着黑色的衣服,长长的裙子,腰部紧窄,上衣的衣领一直伸到她的耳朵。颈部挂着一条很重的金链子,上头吊着一个金色十字架,手腕上戴着金手镯。她文雅有礼得骇人。她一直住在老西伯特·马逊开始发迹时为自己所建的房子里,从来没变动过一件东西。到她那边去就像走进十八世纪七〇年代的屋子似的。她几年前才死去,活了一大把年纪,留给我五百镑的财产。”

  “好极了。”

  “我那时想花掉这些钱,但我的父亲劝我节省起来。他说等到我要结婚,准备房子的东西,我就会对那一笔小存款,感谢得一塌糊涂的。但是好几年来,我都没看到什么结婚的苗头,我并不真正需要钱。你要不要我给你两百镑?”

  莉迪亚在继续着她的工作中本来是以没超过礼貌上的兴趣,温和地听着对她并没什么大意义的故事,但现在,她却把针猛刺进她缝着的东西,把头抬起来。

  “这到底为什么?”

  “我想对你也许有用。”

  “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使你想要给我两百镑?”

  查理犹疑着。她大而蓝,但有点茫然的眼睛注视着他,在她的眼光中有一种极端的注意力,好像她正试着看进他灵魂的深处。他把头转开。

  一丝细弱的微笑展现在她的嘴唇上。她了解了。

  “你的朋友西蒙告诉你,我是在‘后宫’赚足够的钱帮罗勃逃走吗?”

  “为什么你要那么想?”

  她蔑视地笑了笑。

  “你很天真,我可怜的朋友,这是他们所认为的,你认为我会费神去解他们的谜吗?你认为,假使我告诉他们实话的话,他们会了解吗?我不需要你的钱,钱我用不着。”她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你自动要给我,你太好了,你是一个可人儿,但却是一个小孩子。你知道你的提议是一种罪过,可能容易地就招致牢狱之灾吗?”

  “哦。”

  “你不相信我那天告诉你的话吗?”

  “我开始在想,知道要相信世界上的什么东西是很难的。毕竟,我对你也不算什么,假如你不愿意的话,你也没理由告诉我真话。今天早上那两个人以及他们给你要送钱去的地址,假如我把事情综合起来考察,你该不会惊奇的。”

  “假如我能送钱给罗勃买点香烟食物的,我就会高兴。但是,我告诉你的是真的。我不要他逃走,他犯了罪,他必须受苦。”

  “我一想到你要回到那可怕的地方就忍受不了。我现在有点了解你了,想到你们那些人过那种生活实在可怕。”

  “但是我告诉你了,我必须赎罪,我必须为他做自己没有能力做的事而赎罪。”

  “但这是发狂的行为,这是变态的行为,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假如你相信一个残忍的神祇会施以报复,准备分期承担因罗勃的错,而使你所受的苦,那么,我可能了解,虽然我会认为这是荒谬绝伦的顽固;但是你告诉过我,你不相信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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