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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当时电视里又介绍了一个新家庭,帕特丽夏想知道主持人道森还会搞些什么样的噱头。还有她一直在找那粒黑扣子,尽管她知道或扣盒里那样的扣子有很多。要不然的话,她就会问问斯坦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甚至追上去问一下是否他的肚子疼——像他那样的人如果情绪不好时,他可能会找个借口说要去洗澡的。

  于是帕特丽夏就让斯坦利走了,直到看完那段节目,看见那张空椅子才想起他来。她曾听见楼上给浴盆放水的声在,然后又听见水停了。过了5分钟或者是10分钟……可是现在她意识到她没有听到冰箱门开合的声音。那就是说,斯坦利泡澡而没有喝啤酒,那可不是他的习惯。有人给他打电话,使他烦恼,而她是否说过哪怕是一句同情的话呢?没有。是否设法让他吐露半点真情呢?没有。是否注意到出现什么事情了呢?还是没有。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可恶的电视——她甚至不能再责备那钮扣了;这统统都是借口。

  好了——她将给斯坦利拿上一罐啤酒,然后坐在浴盆的旁边,给他援援背,如果他愿意的话,还可以给他洗洗头发,然后找出问题到底在哪里……到底是谁打的电话。

  她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啤酒,然后走上楼去。浴室的门是关着的——不是半掩着,却关得紧紧的——这使她不安起来。斯坦和洗澡的时候从来不关门的。

  帕特丽夏轻轻地敲了敲门。她突然觉得指甲敲在门上的声音就像是昆虫爬行的声音。这样像客人一般轻轻地敲门,是他们结婚以后从没有过的事情。

  不安在她的心里突然膨胀起来。

  “斯坦利?斯坦利?”

  这次她不再用手指轻叩房门了,而是用力拍打。里面还是没有声音。她用力在门上敲打起来。

  “斯坦利!”

  回答她的仍然是寂静。而此时从浴室传来了一种使她恐惧的声音——是水珠滴落地声音——滴喀。嘀塔。嘀喀。滴……

  只有那种声音。

  她突然意识到,疯狂地意识到,不是她父亲而是斯坦利出了事!

  随着一声悲嚎,她抓住了门把手,用力转动。但是门已经锁上了。帕特丽夏一下想到:晚上斯坦利从未这么早就泡澡;除了上厕所之外,他从来不锁浴室的门;斯坦利从来不为防备她而锁门。

  是不是斯坦利真的心脏病发作?帕特丽夏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又叫起了他的名字。除了不停的滴水声,没有任何声响。她向下看去,发现手中仍然拿着那罐啤酒。她傻乎乎地盯着啤酒罐,心就像兔子一样不停地在嗓子眼里跳动。她呆呆地看着它,就像是一生当中从未见过那样的罐子。啤酒罐似乎变成了一只像蛇一样的黑色听筒。恐惧几乎使她失去了理智。

  她四周朝看了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客厅里。现在她才记起自己把啤酒扔在了浴室外面,又下了楼。她模模糊糊地想站:这只不过是一个错误,事后我们肯定要为此大笑不已的。斯坦利给浴盆注了水后,又发现自己没烟抽了,于是出去买烟了——是的。他朝里锁了门,后来又觉得开门大麻烦,于是就从窗户爬了出去。当然是这样的。当然——无边的恐惧却从她的心中再次升起。她闭上双眼,努力要摆脱它。她静静地站着,就像是一尊苍白的塑像,只有脉搏在喉咙里跳动着。

  是的,她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是为了打电话。没错,可是打给谁呢?

  不管怎样,她抓起了听筒,然后开始拨“0”。但是她怎么把这一切告诉接线员呢?斯坦利把自己锁在了浴室里,不回答她?溶室里的滴水声使她发疯?她得找人帮忙,什么人都行——她把手背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她得想一想,强迫自己去想。

  备用钥匙。对了。厨房的柜子里有备用钥匙。

  她的脚一下子踢翻了椅子边上的钮扣袋。一些钮扣溅了出来,在台灯下就像是眨巴看的眼睛。

  厨房的柜子里面挂着一个钥匙形状的钥匙盘——那是斯坦利的一个客户自己做的。钥匙盘上有许多小钩子。每个钩子的上面都贴着标签,上面写着:车库,阁楼,底搂浴室,楼上浴室,前门,后门。还有两把汽车的备用钥匙。

  帕特丽夏一把抓住那个标着楼上浴室的钥匙向楼上跑去,但是她又尽力让自己走过去。跑只会使她感到恐惧。如果走着的话就不会有事了。即使确实出了什么“事”,上帝看到她在走而不是奔跑,就会想,好吧——是我一时愚蠢犯下大错,让我及时把它收回去。

  她镇静地走到楼上,向浴室走去,就像是参加一个重大会议。

  “斯坦利?”她一边叫着,一边试着用手去开门,钥匙是最后才用上的。她的恐惧突然之间更胜于前:上帝如果在她开门之前还没改变主意,那么就说明他已经决定了。奇迹毕竟是过去才发生的事。

  她努力将钥匙插入孔里,手在不停地哆嗦着。转了一下,她听到了锁被打开的声音。她摸索到了把手,没有抒动——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又用了一下力,她打开了房门。

  “斯坦利?斯坦利?斯坦——”

  她盯着那个浴盆。她忘记了如何叫出她丈夫的名字。她只是盯着那个浴盆。脸色就像是一个孩子第一天上学时那样严肃。当时如果她尖叫起来,隔壁的邻居就会听到,然后就会给警察打电话,说是有人闯进了尤利斯的家,正要行凶杀人。

  但是此刻帕特丽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在胸前,脸色严肃,两眼圆睁。然后她的那种神圣表情慢慢地变样了。眼睛就像要突出来,恐怖地咧开嘴。她想尖叫,却叫不出来。

  浴室里点着日光灯,很明亮。浴盆里的水变成了明亮的粉红色。

  斯坦利仰面朝天躺着,头向后耷拉在浴盆的边上。他的嘴张得很大,脸上带着无比恐惧的表情。浴盆的一边放着一盒吉列刀片。他的两只前臂的内侧从手腕一直到肘部都被划开了,然后在腕部又垂直切了一道,形成了两个血淋淋的“丫‘字。伤口在白色的日光灯下闪着粉红色。

  又一滴水珠在水龙头上形成了,变得越来越大。“嗒”。晶莹的水珠落了下来。

  在浴盆上方的蓝色瓷砖上面画着一个字——是他用右手画的。帕特丽夏能够看到在水里漂浮着的那只手。一定是斯坦利自己画的字——那是他对人世最后的印象——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那个字歪歪扭扭,鲜血淋漓,像是在对她控诉——它!

  又一滴水掉进了浴盆。

  “嗒”

  帕特丽夏终于叫出声来。盯着丈夫的那双已经死去的却闪着光的眼睛,她开始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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