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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开头,这种吵闹使我非常惊骇,特别是当主妇拿了一把餐刀,跑进厕所,把两边的门扣上,在里边尖声大叫时,我更加害怕得厉害。顿时屋子里静了下来,后来,主人把两只手托在门上,弯着腰对我说:

  “来,爬上去,把上边的玻璃打碎,把门钮摘开”

  我急忙跳上他的脊梁,打破门上边的玻璃。当我把身子弯下去,主妇就用刀柄使劲打我的脑袋——可是,我终于摘开了门钮。主人一边打着,一边把妻子拖到餐室里,夺下了餐刀。我坐在厨房里揉着挨过打的脑袋,很快就明白过来,我是白辛苦了:原来那把餐刀钝得要命,连切面包都费劲,人的皮肤是无论如何也割不破的,而且,更不必爬上主人的脊梁,只要站在椅子上,就可以把玻璃打破;还有摘那门钮,大人的胳臂长,要方便得多。从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我再不害怕这家人的吵闹了。

  他们兄弟两个是参加教堂里的合唱队的,有时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小声地哼哼。哥哥用的是男中音,一开头唱:

  心爱的姑娘送我的指环

  我把它掉到海里去了……

  他兄弟用男高音应和:

  跟着这指坏儿一道,

  人生的幸福我也断送了。

  从婴儿室里,主妇发出低低的声音:

  “你们发疯啦?宝宝在睡觉……”

  或是说:

  “瓦夏,你已经娶了老婆,用不着再唱姑娘、姑娘的,这是干什么呀?晚祷的钟声快要响了……”

  “那我们就唱教堂里的歌……”

  可是,主妇教训了,“教堂里的歌是不能随便乱唱的,何况是在……”她象演说似地用手指着小门。

  “我们必须换个地方,要不——真是活见鬼!”主人说。他嘴上常常说,桌子非得另外换一张不行。可是这句话,他已经接连说了三年。

  听主人们谈论别人的时候,我便想起鞋店来,那里讲的也是这一套。我很清楚,主人们也以为他们自己在这城里是最好的人,只有他们才知道处世为人的规矩。他们就根据这些我所不明白的规矩,对一切人作无情的审判。这种审判,使我对他们的规矩产生强烈的憎恨和愤怒。打破这种规矩,在我已成为一桩快心的乐事了。

  我的工作很多,我兼任女仆的职务,每星期三擦洗厨房的地板,擦茶炊和其他的器皿,每星期六擦洗全住所的地板和两边的楼梯,还得把烧炉子的木柴劈好,搬好,洗碗碟,洗菜,跟主妇上市场,提着菜篮子,跟在她后面,此外,还得到铺子里、药房里去买东西。

  我的顶头上司是外祖母的妹子,这位喜欢唠叨的、脾气挺大的老婆子,每天早上六点钟光景就起身,匆匆地把脸一洗,光穿一件内衣,就跪在圣像面前,向上帝抱怨自己的生活,孩子和媳妇。

  “上帝!”她把手指撮在一起按在额上,哽咽地说。“上帝呀!我不求什么,我不要什么,只求你让我休息!依仗您的大力,让我得到安宁吧!”

  她的哭声把我吵醒了。我从被头底下望着她,战战兢兢地听她的热烈的祷告。秋天早晨的淡淡的光线,透过被雨水淋湿的玻璃,送进厨房的窗子里来。地板上的清冷的阴暗中,一个灰色的人影,不安地用一只手画着十字。她的头巾滑下来,小脑袋上露出灰白的头发,一直披到后颈和两肩。头巾常常从头上滑下来,每次她都用左手猛地把它拉正,嘴里喃喃地咒骂:

  “嘘,真讨厌!”

  她使劲地拍脑门,拍肚子,拍双肩,又咒念起来:

  “上帝,请您替我责罚我的儿媳妇,把我所受的一切侮辱,都报应到她的身上。还有我的儿子,请您把他的眼睛打开来,看看她,看看维克托鲁什卡!上帝,您保佑维克托鲁什卡,把您的恩惠赐给他……”

  维克托也睡在厨房里的高板床上,母亲的喧嚷把他吵醒,

  他便用含糊的嗓子嚷道:

  “妈,一清早你又哩哩唠唠啦,真要命!”

  “好吧,好吧,你睡觉好了!”老婆子告饶地说。在一二分钟之间,她默默地晃着身子,忽然又咬牙切齿地嚷起来,“让枪子儿打烂他们的骨头,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上帝……”

  即使我的外祖父,也从来没有这样恶毒地祷告过。祷告完了,她叫我起来:

  “起来呀,别贪睡,你不是来睡觉的!把茶炊烧好,把木柴搬来!昨晚上没有把松明准备好吧?嗨!”

  我为了不让老婆子嘟哝,尽快地干好一切,可是要使她满意是不可能的。她跟冬天的风雪一样,在厨房里刮来刮去,嘴里一会儿嘟哝,一会儿嚷嚷。

  “轻点声音,鬼东西!你把维克托吵醒了我是不答应的,快到铺子里去一趟……”

  平常日子,要买早茶用的两磅小麦面包和给小主妇买两戈比的小白面包。我把面包拿回来时,她们总要疑心地仔细地瞧瞧,然后又托在手心里掂一掂分量,最后开口问了:

  “没有添头吗?没有?把嘴张开来!”然后,得意地嚷起来。

  “你把添头吃了,你瞧,牙缝里还有渣子哩!”

  ……我乐意干活,很爱打扫屋子里的污秽,洗地板,擦器皿,擦通风窗和门把手。有几次,我听到女人们在和好的时候议论我:

  “干活很勤快。”

  “又爱清洁。”

  “就是脾气倔。”

  “唔,妈呀,是谁把他教养大的呀!”

  她们两个想在我的心里培养对她们的尊敬,我却把她们当做呆鸟,不喜欢她们,不肯听她们的话,同她们谈话,丝毫不肯让步。小主妇显然觉得有些话对我不起作用,因此她越来越频繁地说:

  “你要记住,是我们把你从穷人家里收留来的!我送过你妈一件绸斗篷,还镶了珠子边呢!”

  有一次,我对她说:

  “难道为了这件斗篷要从我身上剥张皮来还您吗?”

  “天哪,这孩子会放火的!”主妇吃惊地发出疯狂的叫嚷。杀人放火!——为什么?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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