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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但是的确不可否认的,他的长相和气质带有强烈的吸引人的魁力。

  他低声说:“信浓电器行派来的。”看着我轻轻地点了个头,“我带了目录来。”

  我到阳台告诉他们夫妇说电器行的人来了,他们还是埋着头解谜题。

  雏子往我这瞄了一眼说:“可不可以把他带进来?”就在那时,信太郎大声说:“我知道了,简单得很!是柏拉图式恋爱。”

  “真的,小信,你最棒!全解开了。哇!好棒!”我一想起那天所有发生的事似乎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就会感到恐怖。拍拉图式恋爱。就在那最后一道谜底解开之后,雏子招呼那人到阳台,也就像是文字所描绘的一样和他陷人了精神的恋爱。

  我先是回到玄关,请那年轻人进到屋内。年轻人点头,然后开始脱球鞋。球鞋脏脏的鞋尖部分沾着泥土。

  雏子看到这位在我身后往阳台走的年轻人像是被雷打到一样,突然间身体整个僵起来。被雷打到……这是多么俗气的说法。但是除此之外无法形容。雏子的眼睛像是不听使唤地盯着他不放。

  我相信太郎在那瞬间感受到了雏子的变化。我的确亲眼见到他的眼睛闪过了一股充满惊讶、猜疑、不满、不可理解、轻蔑、忿怒、焦虑……混合着这些情绪的眼神。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显出了有点幼稚相当露骨的感情,然后又不引入注意地消失。

  只有那位年轻人最为冷静。或者是在那个时刻,他还没有被雏子的魅力压盖,可以置身事外吧。

  他说“打扰了”向我们礼貌地打招呼。然后坐在信太郎指的椅子上,开始相当公式化地翻开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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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来问过雏子,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他时脸色变得那样,连信太郎都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别不寻常之处吗?

  雏子说当那年轻人到阳台来时,一瞬间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被吸引着。那并不是所谓的第六感,自然也不是出于理性的认知。而是更根本的像是潜藏在心底的一扇坚固的门,一扇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存在的心扉……突然地,就这么被打开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式可以形容……

  她的说法我似懂非懂。但是我想我的确是懂的。人不管是谁都曾体验过这种无法说明的瞬间,后来想一想还甚至会觉得愚蠢。是那种相当幼稚的、自我诠释的神秘体会。要是能把它归之于神秘,那么所有的偶然相遇都可以化作罗曼蒂克的命运的邂逅。就像我二十五年前,在那樱花雪片纷飞的庭园邂逅信太郎一样。

  但是雏子迷上的对象为什么非得是那年轻人不可呢?要是说能让雏子迷上的那种壮硕的年轻男人应该多得是。用那种锐利的眼神射向雏子,让她内心燃烧的年轻人应该有不少。雏子也会很轻易地把他们手到擒来谈个小恋爱,等到厌烦了就挥挥手说声拜拜不带走一片云彩不是吗?要是雏子迷上的不是那位年轻人,我想信太郎一定不会为之所动。所有的原因都在那人的身上。黑T恤、黑牛仔裤,他老是—身黑。要是他一登上舞台,会像是黑天使一样马上给观众不祥的预感。他是带着天使面具的恶魔。

  年轻人叫作大久保胜也。二十五岁。比雏子小三岁。于松本市的县立高中毕业后离开东京,像嬉皮一样四处流浪。这些我都是从雏子那儿听来的。

  按雏子的说法是这样的。他在去年夏天和朋友一路搭便车来到轻井泽时,一抵达手边的钱也正好用完了。两人到旧轻井泽的一家面包店避过店员的注视,偷了两个才刚烤好的面包,结果被当场抓到。

  那个时候,因为他的朋友修理了店员几下,搞到后来警察也来了。胜也就重施故伎,哭着乞求原谅,说打零工也好,至少让他这个夏天在轻并泽有份工作、赚些钱,好不用搭便车也可以回到东京。

  没想到好心的警官真的当回事,介绍了正好在找人的信浓电器行的老板给他。听说那位警官和老板原本就是亲戚。胜也不知该要怎么办才好。那个晚上被释放后,朋友不想打工,就一个人回东京去了。

  自己也想逃走算了。但是并不怀恨对自己亲切的警官,也就不好逃之天天。试着在发现可以很便宜地租到地方住。心想在这里打个一两个月的工也不错,就没怎么多想地留了下来。

  “从那以后就在信浓电器行工作。”雏子感到有趣地说。

  我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有多少真实性。依我看,大久保胜也实在不像那种会偷东西被警察带走,然后用哭泣战术求饶的男人。更不像是那种享受随波逐流、不去深思,也不受世俗拘泥而随处随生的那种年轻人。

  尽管如此,我也不认为那是谎言,总是有几分真实性吧。在后来的法庭上,我好几次听到大久保胜也的经历。大概就像是雏子所说的那样。

  就我所知,大久保胜也是那种在虚无中蹲在那里不动,像是动物一样感官敏锐、忍耐着等着自己猎物在眼前出现的人。不管他瞄准的对象是人或物,或只是一种空间都无所谓。当然啦,他也只不过是想从虚无中逃出而已。要是可以逃脱虚无,什么样的食物都不会放过。

  然后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一方面虚无,在同时又是一个脑筋很好的人。他不时地冷眼旁观地讽刺几句让对方感到畏缩,但是那只是表面。他愤世嫉俗,对他来说,什么和平、团结、爱,这些唤醒一般世俗感情的字眼,都不过是伪善而已。

  他追求的是更强烈的、更没有意义的东西。对一般人来说,不管是多无意义的东西,一到了他那儿就会生出法则。然后那样的法则终究会支配他,也赐予他绝对的自信。

  我想,我的分析既不中亦不远。要是他不是那样的人,绝不敢那样大胆地追求雏子。要不是这样,以他那种不合常理的方式,绝对无法把雏子从信太郎那里夺过来。但是说他缺乏常识,他对信太郎却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甚至可以说正好相反。

  他只是遵照着他自己的那一套妆近雏子。一般的男人想把自己爱上的女人抢过来时会做的事他都没做,像是言语上的热烈求爱、性的引诱、带点游戏味道的策略……这些统统都没有。

  他没有因为想夺得雏子而要求与信太郎对决,也没有去说服雏子,或哭着乞求雏子到自己的身边来,更没有故意燃起信太郎的妒意,给雏子带来困扰。

  他不过是那样眼睛死盯着雏子、呼唤着雏子、不去烦忧接下来的事,只去触摸现在摸得到的手,意识到自己心痛的感觉而这么活着而已。

  毫无疑问的,这样的人是雏子到目前为止没有碰到过的类型。与大久保相识瞬间,就像雏子自己所形容的,她这一生中那道隐藏在身体里的门给打开了。要是用大久保所厌恶的世俗说法,就是雏子恐怕是生来头一遭陷人情网。

  在大久保胜也到别墅来送目录的三天后,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没有任何前兆地,他又在别墅出现。他先前说除了烤面包机以外,洗衣机因为没有现货所以要等上五天,但是大概货比预订的时间早进来吧。一听到不常有的脚踏车的声音在别墅玄关前,才一停下来,就看到胜也开始卸货,我也就慌忙地到厨房去叫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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