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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有关你的病情。像是动了手术、没动手术呀这一类的。”

  “我只是被强迫住院,没有动手术。”

  “把病治好了吗?”

  “不知道。我不喜欢被软禁起来,骗过父母还有医生及护士,在半夜换了衣服就偷溜出医院。身上有些钱,就到了京都。一直待到今年二月。”

  “为什么是京都呢?”

  “我有一位朋友在那从事反对运动。”说到这,唐木看着我无力地笑,“我想你也清楚得很,我要做什么一定要当头。”

  “你脸色不太好。”

  他吐出一口烟点点头。“没有食欲。每天只以香烟和咖啡度日。食物连看也不想看。”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有保持沉默。“不用花钱正好。”他稍稍扬起嘴角说。

  然后唐木开始述说自己在进行的斗争。他用很沉重的口吻说,七〇年的安保论争已经完全冷却下来。斗争的形态被迫转向打游击战的方向发展。

  武装斗争、左派革命、组织的肃清……他所使用的字眼,对我来说都像是遥远、像是另一世界说的话。过去我曾相信那世界是自己的依归。但是现在已变得相当遥远……

  我将抽完的香烟弄熄,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带点恶作剧地说:“我居无定所。”那一伙人来唤唐木。唐木对他说“我马上回去”然后转过来面向我。

  在校园内掀起一阵喧嚷,是不同于唐木那一伙的少数几个人开始抗议。路过的学生远远地观望,可以看到好几个人在宿舍的窗前窥视。

  他丝毫不受周围喧嚣所影响,用很正经的语气说:“能碰到你真好。”

  我点头。他也点头回应。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或许只是出于我的多心。我想说保重身体,但是没有来得及说,他就低声说“我走了”,然后快步离去。本知为什么,他的背影看起来好像是透明的蝉翼,残留下寂寥的余音。

  在那以后一直到夏天去轻井泽片濑夫妇的别墅之前,有几件新的事发生。

  第一件就是到了五月,《玫瑰沙龙》的先前翻译宣告完成。记录译文的笔记合计有五大册。这五册从我手中移交给片濑信太郎。

  为了庆祝初步翻译的完成,我们三人到卡布其诺进餐。出版《玫瑰沙龙》的编辑也稍后加入了我们。是一位三十岁前后的男性编辑,我记得他叫佐川。没错。佐川已经完全将初稿读过一遍,对内容深感兴趣也颇为感动。

  佐川兴致盎然地说,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说很像现代的《FUNNYHILL》。我读这本书时,光联想着詹姆斯王朝的颓废戏剧,所以觉得佐川的看法很新鲜。

  《FUNNYHILL》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定位为色情小说,而得不到文学作品的肯定。是在我进大学的那一年才被翻译成为平装本的。我记得年末回家准备过年时,在仙台市的书店发现这本书把它买下来。但不愿让人知道我买的是这本书,我记得一份完钱就马上把它塞进背包里。

  要是我来评论的话,我觉得贯穿在《玫瑰沙龙》中那种感官的气氛,不能说完全和它不一样。信太郎似乎也在许久以前就注意到这一点,只是不知道我已经读完了这本书。他向我使了个眼色说:“小布,你读了吗?”

  “读过了。”我说。

  “真了得。”他说。

  佐川说希望《玫瑰沙龙》能在明年初出版,向信太郎商量是不是能在十月脱稿。信太郎说初步的翻译就花了一年,将这一年份的稿子用五个月来完稿是不太可能的。一说完佐川就感到很可惜的样子说,那么明年的这个时候请一定要完成。信太郎似乎也是这么计划着。

  我们举杯预祝《玫瑰沙龙》能在明年顺利出版,期望这本前所未有的情色小说能够与世人见面。佐川接着寻问我对《玫瑰沙龙》的观感。

  他恐怕是期待我会用一堆很天真的形容词和赞美的话。我在紧张之余,装着很懂的样子,引用起詹姆斯王朝戏剧,与其说是发表感想,还不如说是解说一样。佐川看起来很惊讶。

  他说:“老师。”看着信太郎,“您的学生对英国的文学史很有研究。难怪您说是很重要的秘书。”

  “事实上她不是我的秘书。”信太郎带着笑意说,“也不只是个打工的学生。”

  “她是我和信太郎共同的爱人。”雏子用很慵懒的语气接着说。

  “就像是《玫瑰沙龙》一样。”信太郎说。

  我们三人互望,然后嘻嘻笑起来。那时佐川愕然的表情至今难忘。

  六月初,我伯父突然逝世。伯父生性嗜酒,在下大雨的晚上喝得酪酊大醉,在公园散步时突然心脏停止跳动。我得到通知后马上返回仙台。

  因为是突然死亡,必须解剖验尸。因此我陪着父母好一阵子处于无法平静的状态。大约离开了东京将近十天吧。等到死因确定,我等不及完成土葬就回东京,并且没有先回家就直奔片濑夫妇在目黑的公寓。

  信太郎在书房工作。老妈那晚已回家。雏子大概是感到无聊吧,一看到我就跑到玄关来把我抱住。

  突然整个靠过来的身体,热得火烫。虽是火烫,但是一直抚摸的话又会感到有点湿冷。

  她说“我好寂寞呀”,然后就硬咽住。“寂寞地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怎么办……也不想和半田或副岛见面……小布回来太好了。我可以有点生气了。今天住下来可以吧?”

  这不太像平常的雏子。脸上也没化妆。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看起来相当苍白软弱。

  工作完了的信太郎加人我们。那晚我们三人喝酒喝到很晚。雏子关掉了在起居间的电灯,而点起蜡烛来。我们把雏子夹在中间,像是一样坐在起居间的地板上看着烛光。

  雏子不时显出相当寂寞的神情让我感到不安。我牵起她的手静静地抚慰她。

  雏子喃喃地说:“小布,你真好。”用食指在我手掌中划起来。光是这样就引发了深藏在我身体中的快感。

  “雏子没精神的原因很简单。”信太郎笑着说,“对不对?雏子。你自己清楚得很嘛。”

  “不是每次都这样。但是大约一年一次会变成这样。”

  雏子靠近我像在撒娇地说:“月经来的第一天,会变得很悲伤。悲伤得想死掉算了。”

  “像是一年一度的庆典一样。”信太郎开玩笑说。

  “对呀。”雏子并不怎么开心地笑着说,“但要是这么说的话,不是庆典,说是葬礼比较对。”带有醉意的雏子在我面前向信太郎诉说着:“身体烫得不知道怎么办。”信太郎过去抱她,雏子就像是枯掉的花一样把身体往他胸上瘫着。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没多久雏子就抽开身往我这儿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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