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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夜半时分,他们终于互道了“再见”。施拉梅克真诚地与贝格尔握手,拍打贝格尔的肩膀,并用这个年龄里那种人们称为自发友谊的感情向贝格尔保证他是一个“可爱的家伙”,会使年轻着迷的人感到无限快乐。

  他为这种印象陶醉,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突然觉得这个房间不再孤寂,不再昏暗了,尽管雨滴还在不断地敲打窗子,各处的缝隙都还在涌进冷气。他心中想的净是这些陌生的,闪光耀眼的事情。到达这里的第一天就立即结识了这么一个朋友,他觉得这是难以形容的幸运。然而没有多久他又掺和进了一种轻微的忧伤。他感觉到,与这个两脚坚定地站在生活中的人相比,自己显得多么软弱,多么幼稚,多么小学生气。在自己的同学中他向来是最软弱的人,最无力的人,最多病的人。在娱乐活动和放肆欢闹方面他总是落在后边。但是到了今天他才觉得这是令人很痛苦的。将来他能变得像施拉梅克那样的坚强、有力和无拘无束吗?他产生了一种狂热的渴望:讲话要能够那么机灵,那么果断,要长出健壮的肌肉,要能够坚强地对待生活,无论如何也不在生活中随波逐流。他将来能够成为那个样子吗?他心存疑虑地端详着镜子中自己腼腆、瘦削和没有胡子的娃娃面容。他又想起,他用这只绷不起肌肉的娇嫩胳膊很勉强地才把剑举起来。他想起来,两个小时以前他还像个孩子似地几乎哭一场,原因不过是昏暗、天冷和身边没有一个人。一种忧虑悄悄地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种需要力量、勇气和傲慢的新生活里,他这样软弱的人,幼稚的人,会是什么情况呢?不行,——他努力振作了起来——他要战斗到成为完整价值的人的时候为止。这就是说,他要像他的朋友那样强壮有力。他要向他的朋友学会一切:摇摇晃晃的闲逛步态;爽朗果断的讲话风格;他要增强自己的肌肉,要成为像他的朋友那样的一个男人。现在忧虑和欢乐,希望和沮丧互相掺杂到了一起。他的梦幻愈来愈混乱了。当残灯冒起浓烟的时候,他才看到夜色已晚,赶紧上床。这时候窗外边严峻无情的九月秋雨还在不停地进行敲击。

  这就是贝尔托尔德·贝格尔来到维也纳的第一天。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的情况依然是这样:忧伤和欢乐,希望和失望不断地混杂在一起。这是一处错综复杂的感受,但是他始终感到生疏,而不是感到适应。他对于自己的独立,对于大学生时代,对于维也纳所期待的重大事件,意外事件和新鲜的事件兴许不会出现。倒是有几样东西很美:柔和的九月阳光中的丽泉官和金黄色的林荫大道。林荫大道逐渐升高抵达丽泉宫中的制高点得胜门注。从得胜门上可以看到这个名贵花园和这处皇宫富有活力和宏伟气势的景象。还有一些进行演出和聚集起众多名人的剧院很吸引人。节日聚会与庆祝活动表现出高雅景象。大街上有时候从身旁走过许多漂亮和罕见的面孔,有时候闪烁着千百种许诺和。但是这些始终还只是外貌,而决非深入了内部,好比始终只是贪婪地阅一本打开的书,而决非直接的交谈和亲身的经历。

  过了几天以后他立刻对这个新世界的内部进行了一次独特的探究。他有些亲戚住在维也纳。这是些高贵的人。他去看望了他们,随后他们便请他吃饭。他们对他都很亲切,连他那些差不多同年岁的表兄弟也都很亲切。不过他感到太过分了。他觉得人家只是用邀请来尽到一种责任,还觉得人家在用克制的和同情的微打量他的西服。他很为乡下的时尚感到羞愧,为他的腼腆感到羞愧:与表兄弟们充满自信的举止性格相比,他的腼腆必定令人感到可怜。他为今天告辞感到高兴。他也再没有到他们那里去。

  就这样,各种事情都把他压回了那个第一天晚上的友谊里。他是满怀一个小伙子的全部热情沉醉于这场友谊的。他完全信赖那个健壮有力的人。那人乐于接受他感情奔放的爱戴,而且用内心冷淡的人那种随时乐于帮助的诚意来回报他。过了几天以后,施拉梅克就向高兴得红光满面的贝格尔建议用“你”相称了。可是贝格尔在相当长时间以后用起“你”还是笨拙的和畏缩的。他对这位朋友的优势的尊重异乎寻常。他们一起同行的时候,他经常从侧面偷眼观看这位朋友,为的是学习他那阔步和自信的行走姿态。后来他就有了把头伸到每个漂亮姑娘鼻子下边去的大方自然的举止方式。他甚至喜欢一些不良习惯,比如用棍棒在街上格斗,衣服里总是散发出优质烟草的气味,在饭馆酒店里发表高声挑衅性的讲话,以及其他没有见识的恶作剧。每当施拉梅克讲述关于女孩子的,约定决斗的,以及远足郊游的等无关紧要的故事的时候,贝格尔都能一连几个小时洗耳恭听。他甚至觉得这些根本与他无关的事情都很重要。他为这些故事激动不已。他觉得这些故事就是实在的生活,就是原来的生活。所以他非常渴望也能体验一番这类事情。他暗自希望,施拉梅克会有一天把他推进一场这样的惊险活动。但是施拉梅克态度怪异,总把他排除在重要的活动以外。显而易见,他觉得这副幼稚的,嘴上的面孔太没有派头。他去参加大学生协会的时候,很少把贝格尔带去,他们主要是在咖啡馆或者宿舍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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