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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但这种恐惧只持续了一秒钟,这道通人的目光随后给缩了回去。他转过身去,嘟昧着什么,好像是道歉,然后拿起了蜡烛。那个螺缩在地上的影子又站起来了,像一个黑色的、勤快的小鬼,抢在他前面向门口摇摇摆摆地走去。而后他也走了,楼梯在他沉重的脚步声里痛苦地呻吟着。

  我忘不了这一夜,冰冷的怒火和炽热的欲望交替地折磨着我。

  我的思绪像火蛇一样四下乱动。他为什么折磨我,我感到巨大的痛苦,自问了千百遍,他为什么这么恨我,特意在夜间溜上楼梯,只是为了怀着敌意当面侮辱我?我怎么惹他了,我该怎么办?我都不知道怎么伤害了他,怎么与他和解?我浑身滚烫地倒在床上,又爬起来,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但那个阴森森的画面总在我的眼前——我的老师蹑手蹑脚地走着,被我的出现吓呆了,他的身后,巨大的阴影怪异在墙上晃动。

  整夜我只短暂地迷糊了一阵。当我早上醒来,我先告诉自己,这是个梦。但五斗橱上仍飘着蜡烛流下的圆圆的、黄色的烛泪。那一个昨天晚上像贼一样溜上来的客人一再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仿佛还站在明亮的房间中央。

  我整个上午都没有出去。会遇上他的想法让我失去了力量。我试图去写,去读,但什么也干不成。我的神经变得很脆弱,随时都可能发生强烈的痉挛.一阵抽泣或一声怒吼——我看到我的手指像树上的树叶一样瑟瑟发抖——我都不能让它们安静下来,我的两腿发软,好像它们的筋随给割断了。干什么?干什么?我把自己问得精疲力竭;我的太阳穴上霍霍直跳,眼前发黑。在心没有平静下来。神经没有重新获得力量之前,不要出去,不要下楼,不要突然面对他。我又倒在床上,很饿,昏昏沉沉的,没有洗漱,头昏脑涨,我的感官再次试图穿过那薄薄的墙壁。他现在坐在哪儿,在干什么,他也像我一样地醒着,一样地绝望吗?

  中午了,我还在迷惘中煎熬,终于我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所有的神经都发出警报,这个脚步声却很轻快,无忧无虑,一步两级地蹿上来——接着,有一只手敲响了门。我跳起来,并不去开门,问道:“谁呀?”“您为什么不来吃饭?”他妻子的声音有些生气地回答道。“您病了吗?”——“没,没有,”我惊慌地结巴道,“我就来,我就来。”现在我只能飞快地套上衣服下楼去。我的四肢抖得厉害,不得不扶着楼梯的扶手。

  我走进餐室。桌子上放着两套餐具,我老师的妻子正坐在其中一套的前面等着,她轻微地责备道:“你怎么还让人催啊?”算是问候。他的座位空着。我觉得血涌了上来。这个出乎意料的不在场意味着什么?他比我更害怕见面吗?他觉得羞愧,还是他从此以后不想再与我同桌吃饭了。我终于决定问一问,教授为什么没来。

  她吃惊地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您不知道他一早就走了?”——“走了,”我蹑南道,“去哪?”她的脸马上绷紧了。“这,我的丈夫可没有承蒙赏脸告诉我,显然——又是一次他惯常的郊游。’”说完她突然严厉地、一疑惑地转向我,“您会不知道这件事?他昨晚又特意上您那儿去了一趟——我以为是去告别……奇怪,太奇怪了……他连您也没告诉。”

  “告诉我,”——我只能发出一声大喊。这一声喊把过去几个小时里危险地积聚在心底的东西暴露出来,成了我的耻辱。突然,从我的体内爆发出来一阵抽泣、一阵咆哮的痉挛——

  我叫喊着,倾诉着胸中的苦楚,我哭喊,不,我战栗,我在歇斯底里的抽泣中把郁结在心头的苦楚从颤抖的口中倾泄出来。我的拳头疯狂地擂着桌子,我像一个狂怒的孩子一样,泪流满面,把几个星期来像阴云一样积在心头的东西发泄出来。我在这种疯狂的发泄中感到轻松,同时也为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而感到无限的羞愧。

  “您怎么了?天哪!”她跳了起来,手足无措。而后她快步走过来,把我从桌边扶到沙发上。“您洁倘一会儿里静一静。她抚摸。一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颤抖的身体仍随着愤怒的余波抖动着。“您不要折磨自己了,罗兰德——不要折磨自己了。我了解一这一切。我预感到它会发生的。”她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但她一的声音突然变硬了。“我清楚,他能使一个人怎样地疯狂。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但您相信我,我看到您这么依恋他这个一无所依的人,一直想警告您。您不了解他,您变得盲目,您是个孩子——您什么也没预感到,即使今天,您还是什么都没预感到。

  也许您今天第一次开始有些明白了——这对您、对他都更好。”

  她温暖地俯身在我的身旁,我感到她的声音像从一个透明的深谷中传来的,她的手的抚摸使我安静,麻痹了我的痛苦。好舒服啊,终于,终于又感到了一丝同情,还有,终于又一次这么近.地感到一只女人的手,这么温柔,像慈母的手一样。也许我也长时间没有得到这么温柔的抚摸了,现在,透过忧愁的面纱,我又感到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的关怀,这使我在痛苦之中感到一些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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