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茨威格 > 艾利卡·埃瓦尔德之恋 | 上页 下页


  现在有了许多空虚无聊,没有内容,隐藏着命运的小时。这些时间的出现犹如与世无争的乌云,涌来就是为了再度离去。不过这些时间却顽强而且固执地停留下来了,并且像是一道黑烟扩散开了,愈来愈遥远,愈宽广,到最后成为一团疲惫无力,忧伤沉重的灰色,固定地飘浮在生活上边,成为一块阴影,无法避免地和怀有妒意地跟踪瞬息时间,还一再举起威胁性的拳头。

  艾利卡躺在她昏暗舒适房间里的沙发上,一头扎在靠垫上哭起来。她觉得没有眼泪,但是她又感到眼泪在往内心里流,热泪泉涌,怨诉不已。有时候她突然啜泣着全身打起冷战。她感觉到:那充满痛苦的几分钟对于她如何成了重大事件;随着第一次重大的失望,悲伤如何在毫无猜疑地进行倾诉衷肠的内心深处吸饮。其实她的心在胜利地颤动,因为她的逃跑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成功了。但是这不应当成为明亮而且闪光的喜悦和欢乐,而要它如同是一场痛苦那样一直没有声音。这是因为有这样的人,重大事件和普遍震撼人心的重要事件都会拨动他们心中深藏的痛苦和深切的忧伤的琴弦。那琴声超过其他声音,透出忧郁,而且洪亮急迫,使其他情绪都会无我地融合于其中。艾利卡·埃瓦尔德就是这样的人。她为自己青春美好的爱情而悲伤,如同一个贪玩而迷路的孩子。她的内心也感到羞愧,感到强烈的,火辣辣的羞愧,因为她像个哑巴一样,惊慌失措地逃出来的,而没有坦诚相待,冷静地,以一种他必定会顺从的严肃的骄傲对他个明白。现在她回想起他和她的爱情时既怀有很愉快的痛苦,也怀有强烈的恐惧。然后一切景象都又来了,混杂错乱。但是这些景象都不再明朗欢快,而是笼罩在忧伤回忆的昏暗阴影里。

  外边的门开了。她立即惊惧起来。她害怕听到任何响声。她想用她不敢认真思索的不明确的思想解释声调引起的轻微激动。

  现在她的姐姐进房间来了。

  艾利卡感到困惑。她惊讶的是,她竟没想到眼前的事,就是她姐姐一定会来的。现在她以奇特的感受又觉察到了,这些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都是多么陌生,多么遥远。

  姐姐开始问起她下午的活动。艾利卡回答得很笨拙。当她发现自己很没握的时候,她突然变得强硬和不公正起来。说别人不应该总是用问题来纠缠她,她也不想为别人操心。况且现在她正头痛,想好好休息一下。

  姐姐什么也没有说,就从房间里出去了。对于姐姐这个安静的,听天由命的人,她很同情。姐姐什么事也没经历过,也不要求有所经历。姐姐从生活中没有占有任何东西,连一场内容丰富,显得高雅,如她现在这样的痛苦也没有。

  这件事把她又带回自己的思想。这些思想走近了,又在远方消失了。’这都是沉重的,有黑色翅膀的大船,正急行在黑暗的洪流之中,没有人声喧闹,没有哗哗水响,没有斑斓色彩,没有影响深远的迹象,只受人们不知道和看不见的强大推动力驱使和操纵。但是这些思的忧郁情绪颤动着飞进了艾利卡的内心,过了昏昏沉沉的几个小时以后就在她因意志薄弱而屈从的疲倦里溶化了。

  随后的几天带给艾利卡的是期待和忧虑。她暗自在等待信,等待他亲手写来的信息。她甚至渴望来的信里充满愤怒的言词和冷酷无情的责备。这是因为她想有一个了结,有一个凌驾过去之上,并且阻止她今后偷偷地往他那里去的终点。要不他就来一封充满温情和谅解话语的信。这些话语会进入她的内心,并且把她再领回到她所离开的幸福时刻的圆舞中。

  然而没有信息来。在她和那折磨人的不明确之间没有出现什么预兆。这是因为艾利卡还在迷恋她的感受和激动。她想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情是否还活着,或者说是否已经死了,或者说,是否正处于她还没有任何预感的新阶段,即过渡状态的终点。现在她只觉得心绪混乱,烦躁不安,精神持续紧张,松弛不下来,并且引起和唤醒她的厌恶情绪。她进入了比过去更加可怕的几个小时,心情烦躁,而且头痛,因为她觉得种种虚假和不和谐的事更为明显了。一切响声都使她心烦。她觉得外部世界的高声喧闹,急急忙忙和熙往攘来都不堪忍受。甚至她自己的思想也丧失了温柔和给人愉快的梦幻性,具有了冷酷而且深刻的尖锐性。她觉得每一个事物都暗藏敌意,都有要伤害她的顽固意图。她还觉得,包围着她的这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座庞大而昏暗的监狱。这里边有干百种隐藏的刑具,还有阻挡光线射进的毛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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