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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人在这条同巴西矿石一样坚硬的路途上,拿一点东西去碰碰运气,想赢几个金币回来。那位同乡身边有土耳其烟丝,这是一位水手从君士坦丁堡带回来的。他给我的烟丝和泽·马尔卡斯给的数量差不多。于是,我把满载的货物运到了港口;我们得意扬扬地把又好又香的土耳其上等金黄色烟丝,抵偿邻居那普通烟丝。

  “你们不愿意欠我丝毫东西,”他说,“你们拿金子还我的铜,你们真是些孩子啊……是些好孩子……”

  这三句话以不同的语气说出来,每句各有侧重点。字眼很平常,可是声调……啊!那声调给我们结下了十年的友谊。

  马尔卡斯听见我们来了,就把誊写的东西藏起来。我们明白了,跟他谈论他的生活方式是不知趣的,可是我们还窥伺过他的私生活,现在我们不免愧疚了。他的衣橱开着,只见有两件衬衣,一条白领带,一把刮胡刀。那刮胡刀使我不寒而栗。一面约值上百个苏的镜子挂在窗旁。这个人的举动纯朴,很少指手画脚,显示出一种粗犷的庄严。我和博士相对而视,仿佛彼此在探询我们到底该怎么回答他的话。于斯特见我缄口不言,便风趣地问马尔卡斯:

  “先生研究文学吗?”

  “我对文学敬而远之!”马尔卡斯回答说,“再说我也没那么多钱。”

  “我以为,”我对他说,“在目前情况下,只有诗歌还他容纳得下象我们这样糟糕的人。”

  我的看法使马尔卡斯微微一笑,这丝微笑给他黄黄的脸上添了些许风采。

  “对于那些不能成功的人来说,胸怀大志也是枉然。”他说道,“因此,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人,还是走现成的路吧!不要想出人头地,那样你们会失败的!”

  “您是劝我们安于现状吗?”博士微笑着说。

  青年人在开玩笑时也带有一种感情外露的幼稚的神韵,于斯特的话又一次逗得马尔卡斯微笑起来。

  “您抱定这种可怕的哲学,莫非您遇到过什么周折吗?”我这样问他。

  “我又忘记跟你们说了:机缘是一个大方程式的数值,我们并不是对这个方程式所有的根都认识了。你若要从零出发达到一个单位数值,许多偶然因素是难以计算的。巴黎是野心家们的一个大赌盘,每个青年人都以为自己找准了赌盘上可以下双倍赌注的一档……”

  他把我们归还给他的烟丝拿出来,邀我们跟他一起抽烟。

  博士回房去把我们的烟斗拿来,马尔卡斯装上自己的烟斗,然后带着烟丝到我们房间里来坐坐,因为他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张供他自己坐的沙发。于斯特象松鼠一样轻捷地下楼去,带着一个听差回来,听差端来三瓶波尔多酒,一些布里干酪和面包。

  “好!”我心里想,同时我计算着价钱,一个苏也没算错,总共十五法郎!

  果然,于斯特郑重其事地把找下的一百苏放在壁炉上。

  一个社会的人和一个最贴近大自然而生活的人,两者之间存在着难以估量的差别。图森-路维杜尔①被捕后,至死不吐一言。拿破仑一到他的巉岩上,就象喜鹊一样絮聒不休②。泽·马尔卡斯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只不过这是为我们的利益而考虑的罢了。只有在他那离群索居者的房间里,他才那样沉默,那样庄严。没有任何一个罪犯,当他宁愿让自己和秘密随着脑袋一起掉到血红的箩筐③里去时,竟然会感到有一种纯系社会的需要,要把秘密告诉给某一个人。然而我想错了。我们看见了圣马尔索郊区一个把巴黎大自然比做荒僻的大自然的易洛魁人④,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共和党人,一个阴谋家,一个法国人,一个老人。他坚韧不拔,胜过众所周知的黑人的坚韧性;他目中无人,泰然自若,胜过库柏笔下的“红皮肤”⑤遭到失败时所表现的轻蔑和镇静。莫雷⑥,这个山岳派①中的加蒂莫赞②,他保持了欧洲司法史上闻所未闻的态度。下面就是那天上午马尔卡斯告诉我们的事,他边谈边吃涂奶酪的果酱面包,并喝几杯葡萄酒润润喉。全部烟丝都拿出来了。有时,几辆出租马车或几辆公共马车驶过奥德翁广场,发出沉浊的辚辚声,仿佛为了证明巴黎始终存在着。

  马尔卡斯祖籍在维特雷③,其父母靠一千五百法郎的年金收入过活。他在一所神学院免费上学,却不愿当神甫。他自视甚高,满怀雄心壮志;二十岁那年,腰揣二百法郎,步行来到巴黎。他一边修读法科,同时在一所诉讼代理人事务所工作,终于成了首席帮办。他取得了法学博士头衔,新法和旧法全都熟稔,他可能跻身知名律师之林。他懂得国际公法,通晓所有欧洲条约和国际惯例。他曾经在伦敦,柏林,维也纳,彼得堡和君士坦丁堡等五个京城④研究过风土人情。谁也没有象他那样熟悉议院的沿革。他整整五年为一份日报撰写议会各次会议的报道。他发表即席演说,口若悬河,可以滔滔不绝地谈上半天,声音诚挚动人,深刻隽永,感人肺腑。他通过个人身世的叙述向我们证明了:他是一位伟大的演说家,语言简洁,庄严持重,却又具有敏锐的辩才。他热情洋溢,对民众怀有亲切感情,在这方面大有贝里耶⑤的风格;而在精明能干方面又与梯也尔相类似。可是,他并不模棱两可,含糊其辞,却能果断地下结论。他本来不想卷入学说争论而一举进入政权机构,因为学说争鸣一开始时对于反对派政治家虽然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以后成了国务活动家时,它却会束缚住你的手脚。

  ①图森-路维杜尔(1743—1803),海地政治家和将军,圣多明各起义(1796—1803)领袖,被法军俘获后监禁于法国,并被秘密处死。

  ②拿破仑(1769—1821)于一八一五年百日事变失败后被囚于圣赫勒拿岛。此处“巉岩”指该岛。“絮聒不休”指写他的《回忆录》。

  ③断头台的基座下有一个装人头的箩筐。

  ④易洛魁人是北美一个部落,时常用此词比喻脾气怪僻的人,此处指马尔卡斯。

  ⑤库柏(1789—1851),美国作家,其代表作《最后一个莫希干人》,描写英法在北美争夺殖民地战争时期的故事。“红皮肤”是该小说所描写的印第安土着。

  ⑥莫雷是老共和党人,曾积极参加一八三五年的七月革命,同年被捕并指控为参与谋杀路易-菲力浦的案犯。他被判处死刑,上断头台时面无惧色。

  ①“山岳派”是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议会中的左派,因坐在议会最高几排座位上而得名。后来该派成为雅各宾党人。

  ②加蒂莫赞又名加特莫克(1497—1522),墨西哥印第安人的末代皇帝,因英勇反抗西班牙侵略军而被俘,敌人把他放在炭火上烤,折磨至死。

  ③维特雷是法国东部布列塔尼旧行省的一个镇。

  ④彼得堡即今列宁格勒,是沙俄首都。君士坦丁堡原为土耳其首都,今名伊斯坦布尔。

  ⑤贝里耶,见本卷第237页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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