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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第五章

  一八三四年十二月,虔诚慈祥的老人,身体显而易见衰弱了。镇上的人看见他从教堂里出来,脸色发黄,面庞瘦小,两眼那么苍白,便议论纷纷,都说这八十八岁的老头儿死期近了。

  “不久事情就有分晓啦,”有人跟那些承继人说。

  的确,老人的死象谜一样的惹人注意。但医生还存着幻想,不知道自己有病;而于絮尔,萨维尼安,法官,神甫,为了体贴,都不忍揭穿他的病势;每天晚上来看他的奈穆尔的医生,也不敢为他开药方。老人不觉得有什么痛苦,只是灯尽油干,慢慢的熄下去。他理智始终很强。象他这种禀赋的老人,肉体受着灵魂控制,到死都能支持的。神甫为了不要加速他的死期,叫他不必再上教堂望弥撒,就在家里做日课;因为老医生奉行教规十分严格,而且越近坟墓,越敬上帝。永恒的光明,渐渐替他把各种难题都解释清楚了。一八三五年年初,于絮尔劝他把车辆马匹卖了,把卡比罗勒辞退了。

  邦格朗对于絮尔的前途,并不因为米诺雷透露过几句话而放心;有天晚上他跟老朋友提到那个微妙的承继问题,指出米诺雷对于絮尔的监护权必须解除。解除监护以后,于絮尔才有权接受监护人代管财产的清算,才有权持有财产,而别人也可能给她遗产。老人以前虽然和法官商量过,当时听了法官的开场白,并不说出自己替于絮尔安排的秘密,而只采取解除监护权的办法。邦格朗越是急切的想知道老朋友用什么方法资助于絮尔,老朋友越是对他防得紧。并且,米诺雷的确不敢把利息三万六千的不记名债券交托给法官。

  邦格朗问他:“干吗你要跟命运赌博呢?”

  医生回答:“反正都没有把握,只能拣危险性比较少的一条路。”

  邦格朗把终止监护的手续办得很快,要赶在于絮尔·弥罗埃足二十岁的那天办妥。这个生日是老人过的最后一个节:

  他准是预感到寿数将尽,所以大事铺张,替于絮尔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跳舞会,把迪奥尼斯,克勒米耶,米诺雷,玛森四家的青年男女都邀请了。舞会以前又摆了一席丰盛的酒:请的客有萨维尼安,邦格朗,本堂神甫,两位副司祭,奈穆尔的医生,施模克,泽莉,玛森太太和克勒米耶太太。

  晚会快完毕的时候,老人和公证人说:“我觉得自己为日无多了,我要把我以监护人身分代于絮尔执管的财产,交还给她。请你明天来立一份清册,免得将来清算财产多纠纷。谢谢上帝!我连一个小钱都没让我的承继人吃亏,我支配的只限于我的息金。于絮尔的亲属会议,由克勒米耶,玛森和我的侄子米诺雷参加;我移交代管财产的时候,请他们都到场作证。”

  玛森把这些话听在耳里,在舞会中传开去。四年以来,一会儿以为有巨产可得,一会儿以为全无希望的三对夫妇,这一下可皆大欢喜了。

  克勒米耶太太道:“这话就象一个临死的人说的了。”

  清早两点,客厅里只剩下萨维尼安,邦格朗,和夏勃隆神甫三个人;于絮尔送了克勒米耶和玛森家的小姐回来,穿着跳舞衣衫十分娇艳;老医生指着她向三位客人说道:“诸位朋友,我把她交给你们了!再过几天,我不能再保护她了;她没出嫁以前,请你们大家照顾,别让她受人欺侮……我替她很担心呢。”

  这些话使听的人非常难过。几天以后,举行了亲属会议,交出了代管财产的清账。账上说明米诺雷医生应当交出一万零六百法郎:包括几年来应付未付的一千四百法郎息金,那是姚第上尉的遗赠所生的利息;还有十五年中积起来的五千法郎,是医生逢年逢节给干女儿的红包。

  这种结清账目同时又经过公证的手续,完全是依照法官的建议;因为他很担忧米诺雷医生死后的变化,不幸这个预感竟没有错。于絮尔接受清账的结果,一共有一万零六百的现款和年息一千四的公债。第二天,老人虚弱不堪,不能起床了。他家里的事一向很隐秘,但病重的消息还是传遍全镇,那些承继人就满街乱撞,象一串断了线的念珠。上门来探问病情的玛森,从于絮尔嘴里知道医生上了床。不幸,奈穆尔的医生早已说过,只要米诺雷老人躺上床,命就完了。承继人们便冒着严寒,一齐站在街上,广场上,或者自己的屋门口,聚精会神的谈论这桩盼望了多年的大事;一边东张西望,但等本堂神甫把圣体供在内地常用的那种器具内往老医生家里送。因此,两天以后,夏勃隆神甫带着副司祭和助祭童子,随着高捧十字架的圣器执事,穿过大街的时候,一般承继人立刻跟上去,预备占领屋子,以防走漏,同时也准备去攫取他们假想中的藏金。这批人跪在教会执事后面,并没做祷告,而是虎视眈眈的直瞪着老人,老人看了不由得露出一副狡猾的笑容。神甫掉过头去看到了他们,也就慢慢的念着祷告。车行老板受不了那个不舒服的姿势,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的女人也跟着站起;玛森惟恐泽莉夫妇顺手牵羊,拿掉屋子里的什么小玩意儿,便和他们一块儿到客厅去;不久,所有的承继人都在那儿会齐了。

  克勒米耶道:“他是个挺规矩的人,不会随便要求临终圣礼的,这一下咱们可以放心了。”

  玛森太太回答:“对,咱们每家都能有两万法郎一年的进款啦。”

  泽莉道:“我有这么个念头:他的钱近三年来不再存放,他喜欢把现金藏起来了……”

  “准是藏在地窖里罢?”玛森对克勒米耶说。

  “咱们要找到一点儿什么才好呢,”米诺雷-勒弗罗道。

  玛森太太嚷道:“反正那天他在跳舞会里有过声明,事情已经定局了。”

  克勒米耶道:“咱们到底怎办呢?平分呢?拍卖呢?拈阄呢?因为咱们都成年啦。”

  为了怎么分家的问题,大家七嘴八舌,马上紧张起来。半小时以后,乱哄哄的闹成一片,特别是泽莉那个尖嗓子,叫得连院子里和街上都听得见。

  “老头儿大概死了罢,”一般挤在街上的闲人说。

  吵闹的声音直传到老医生耳朵里,他听见克勒米耶连吼带嚷的说:“屋子吗,屋子值三万法郎!我来买,我拿出三万法郎!”

  泽莉声音恶狠狠的回答:“不管值多少,我们都拿得出来。”

  夏勃隆神甫替朋友行过临终圣礼,在旁陪着;老人对他说:“神甫,请你想个办法,让我安静一些。我那些承继人,象红衣主教希门尼斯①的一样,可能等不到我死就来翻箱倒箧,我又没养着猴子替我把东西抢回来。你去告诉他们,我要他们统统出去。”

  ①红衣主教希门尼斯(1436—1517),西班牙政治家。

  神甫和亲穆尔的医生下楼,把病人的话给大家说了。两人愤慨之下,还把他们训斥了几句。

  奈穆尔的医生吩咐布吉瓦勒女人:“把铁门关起,谁都不让进来;难道一个人连死都不得安宁吗?你再预备一贴芥末膏药,敷在先生脚上。”

  承继人中有些是带着孩子来的;本堂神甫一边打发他们,一边说:“你们的老叔并没有死,可能还要活好些时候。他要绝对清静,除了干女儿,身边不要别人。唉,这姑娘的行事才不象你们哪!”

  “这老东西!”克勒米耶叫道,“让我来站岗。说不定他们暗中捣鬼,损害我们的利益。”

  车行老板早已溜进花园,想跟于絮尔一同看护,叫人家留他在屋里帮忙。他蹑手蹑脚的回进来;过道和楼梯上都铺着地毯,靴子踏在上面毫无声响:他直走到老叔房门口,始终没人听见,神甫和奈穆尔的医生都走了,布吉瓦勒女人正在预备芥末膏药。

  “人都走了吗?”老人问干女儿。

  于絮尔提着脚尖朝院子里望了望。

  “都走了;神甫临走亲手把铁门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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