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巴尔扎克 > 于絮尔·弥罗埃 | 上页 下页
三十


  神甫先走进小客堂,说道:“子爵夫人,米诺雷医生不愿你劳驾上他家去……”

  医生接着说:“太太,我是上一个朝代的,不会不知道怎样对待象你这种身分的人物;据神甫说,我还能对太太帮点儿忙,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波唐杜埃太太虽然接受了神甫的劝告,还是放不下面子;神甫走了以后,甚至想去找奈穆尔的公证人了;现在看见米诺雷这样体贴,亲自上门,她觉得出乎意外,站起来指着一张椅子,说道:

  “先生,请坐,”她神气非常威严,“神甫大概告诉过你了,子爵关在牢里,为了些年轻人的债务,数目是十万法郎……倘若你能借给他,我可以把佃户庄园作抵押。”

  “子爵夫人,这一点,我们慢慢再谈;让我先把令郎带回来,如果太太允许我代庖的话。”

  “好罢,医生,”老太太点点头,同时望着神甫,意思是说:“你的话不错,他果然是个上流人物。”

  于是神甫接着说:“太太,你瞧,医生对府上的事非常热心。”

  “先生,我们一定很感激你,”波唐杜埃太太这句话,显而易见说得很勉强,“你年纪这么大了,还上巴黎去替一个糊涂虫料理他的荒唐事儿……”

  “太太,一七六五年,在马尔舍布先生和德·布丰伯爵府上,我很荣幸,跟鼎鼎大名的波唐杜埃上将会过面;布丰伯爵问他一些旅途的奇闻异事。太太的尊夫,波唐杜埃先生,说不定那回也在座。当时法国海军功勋煊赫,把英国海军顶住了;在那些战役中,波唐杜埃舰长也有英勇的表现。一七八三、八四两年,大家多么兴奋的等着圣罗克的消息!我差点儿被派去当军医。令先叔祖凯嘉鲁埃上将那时还在,正坐着美丽的母鸡号指挥那有名的海战。”

  “啊!要是他知道他的外侄曾孙坐牢的话!”

  “令郎再过两天就出来啦,”米诺雷老人说着,站起身子。

  他向老太太伸出手去,老太太也伸出手来;他拿着恭恭敬敬吻了一下,深深的行着礼,出去了;接着又回进屋子对教士说:

  “神甫,可不可以请你向车行定个座儿,我明儿早上就走。”

  神甫又坐了半小时左右,说了许多米诺雷医生的好话。米诺雷医生有心讨老太太喜欢,居然成功了。

  老太太道:“以他的年纪,真是了不起;他把上巴黎去替我孩子料理事情说得那么轻松,好象只有二十五岁。不错,他的确见过上流人物。”

  “还是第一流的呢,太太;今日之下,不少贵族院的穷议员,要能娶到他那个有一百万陪嫁的干女儿才高兴咧。啊,倘若萨维尼安有意思的话,照眼前的时世,恐怕在令郎出了那件事以后,最大的困难还不在你们这方面。”

  只因为老太太听得呆住了,神甫才能把话说完。

  “亲爱的神甫,你这话可是没见识了。”

  “太太,你再想想罢;但愿上帝保佑,使令郎从今以后的行为能博得那老人的青眼!”

  波唐杜埃太太道:“神甫,要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跟我这么说……”

  “你就不许他再上门,”夏勃隆神甫笑着说,“希望令郎会告诉你,现在巴黎人是怎么结亲的。你得替萨维尼安的幸福着想;已经耽误了他的前程,可别再阻止他成家立业。”

  “想不到你会跟我说这种话!”

  “除了我,还有谁跟你说呢?”神甫说完,站起来急急忙忙告辞了。

  他出去看见于絮尔和她的干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软心的医生被干女儿缠不过了,只能让步:她想出种种理由要跟着上巴黎去。老人招呼神甫叫他过来,央他当夜就去包定班车的前厢,倘若办事处还没关门的话。

  第二天傍晚六点半,老人和小姑娘到了巴黎,他当夜就去找公证人商量。那时政局正在动荡。头天晚上,邦格朗谈话之间和医生说过好几遍,只要报界和宫廷的争执不得解决,①除非疯子才会手头留着公债。米诺雷的公证人,认为邦格朗这种间接的劝告很有道理。米诺雷便把行市都在高峰上的工业股票和公债,统统变了现款,存入银行。公证人劝他把于絮尔名下的证券同时抛出,那是姚第的遗赠,而老人为了孩子的利益也作了投资的。公证人答应托一个极精明的经纪人出面,跟萨维尼安的债主谈判;但要事情成功,萨维尼安必须耐着性子在牢里多待几天。

  ①一八三〇年七月,查理十世公布书报检查法,引起报界强烈反对,不久政府垮台。

  公证人对医生说:“这种事不能性急,否则至少吃亏一个八五折;并且你的现款也要等七八天才能拿到。”

  于絮尔听说萨维尼安还得在牢里住一星期,便要求干爹至少让她去探望一次,被老人拒绝了。他们住着小田园十字街上的一个旅馆,包着几间清静的客房。米诺雷知道干女儿奉教虔诚,只吩咐她不要在他上街办事的时间独自出门。老人带着于絮尔游览巴黎,逛大街,看橱窗,参观铺子里的陈设;但没有一样她看了喜欢或是感到兴趣的。

  “那么你要什么呢?”老人问她。

  “要看看圣佩拉日,”她很固执的回答。

  于是米诺雷雇了一辆车,带她到钥匙街,叫车子停在那所由修道院改成的监狱外边,正对着它丑恶不堪的门面。灰暗的高墙,所有的窗上都装着铁栅,小小的门洞要低着头才能进去(这也是个可怕的教训!)。区域本身就是一个贫民窟,四面都是冷落的街道,一大幢阴森森的屋子高耸其间,可以说是苦海中的苦海。于絮尔看到这些凄惨的景象,不由得吃了一惊,掉了几滴眼泪。

  她说:“怎么,年轻人欠了债就得关在牢里?怎么债主比王上势力还要大?那么他是在这里了!”

  她挨着窗子瞧着,问:

  “在哪儿呢,干爹?”

  老人道:“于絮尔,你叫我跟着你胡闹了。这样怎么能把他忘掉呢?”

  她回答:“即使我对他不存希望,难道连关心他也不允许吗?我可以爱着他,永远不嫁人。”

  老人嚷道:“啊!你偏偏有这么多理由解释你没理由的事。那只能怪我自己,不该把你带来的。”

  三天以后,债权人的收据,文书,和一切开释萨维尼安的证件,都给老人拿到了。这笔债务的清算,连代理人的报酬在内,一共花了八万法郎。医生还剩八十万现款,听着公证人的劝告,买了国库存单,免得损失利息。另外他替萨维尼安留着两万法郎现钞。星期六下午二时,医生亲自去把子爵接出来;子爵已经由母亲来信通知,便很真诚的向医生道谢。

  米诺雷说:“你应该赶快回去见你母亲。”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