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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写一封动人的信给你母亲,她会替你还债的,”拉斯蒂涅道。

  “不错,可是以后呢?……”德·玛赛问。

  吕西安说:“倘使你不过手段笨拙,做错了事,政府还能送你进外交界;可是圣佩拉日决不能作大使馆的穿堂。”

  拉斯蒂涅说:“你太软弱了,应付不了巴黎的生活。”

  “你瞧!”德·玛赛把萨维尼安从头瞧到脚,象马贩子相马一般。“清秀的蓝眼睛长得很好,雪白的脑门模样儿怪不错,乌黑的头发光艳照人,一小撮黑须配着你苍白的脸颊十分调和,身腰又很柔软;一双脚表示你是旧家出身,肩膀和胸脯都很结实,可并不粗野,并不俗气。照我说来,你是一个黑发美少年。脸是路易十三式的,不大有血色,鼻子的形状挺好看;你还有一些讨女人喜欢的特点,那是男人们自己说不上来,而跟神气,步伐,说话的声音,一瞥一视,一举一动,多多少少的小地方都有关系的;女人把这些看得很清楚,认为有某种意义,这意义,我们可捉摸不到。朋友,你还不知道你是何等人物呢。只消加上点儿风度,要不了半年,包你教一个富有十万法郎进款的英国女子倾倒;倘若再拿出你有名有分的子爵头衔,那更不成问题了。这种女子,我可爱的干娘①杜德莱夫人,一定能在大不列颠地面上替你找到一个;我干娘替有情人操合的本领可以说天下无双。不过有个先决条件,你得用第一流银行家的手段,把债务拖上三个月。干吗你对我只字不提呢?你若是在巴登温泉,债主会对你恭而敬之,或许还肯效犬马之劳;一朝把你送进了监狱,他们就瞧你不起了。债主跟社会和大众毫无分别,遇到能摆布他们的强者就下跪,遇到绵羊就毫不留情。在某些人眼中,圣佩拉日是个女魔,能把年轻人的灵魂烧焦的。好兄弟,要不要我替你出个主意,我可以把告诉小埃斯格里尼翁的话跟你说一遍:还债的时候小心点儿,想法留下三年生活费,在外省碰到一个有三万法郎进款的姑娘,马上结婚。安分而有陪嫁的闺女,贪图波唐杜埃太太这种头衔的姑娘,三年之内一定能找到。这才是聪明人的办法。来,喝酒罢。我为你干一杯,预祝你能遇到一个有钱的姑娘!”

  ①德·玛赛是杜德莱勋爵的私生子,因而他戏称杜德莱夫人为“干娘”。

  探监的钟点到了,三个青年方始和他们以前的朋友告别;在监狱门口,彼此说着:“他太懦弱了!——他被打倒了!——他还能爬起来吗?”

  第二天,萨维尼安写了一封二十二页的长信,把事情向母亲和盘托出。波唐杜埃太太哭了整整一天,然后覆了儿子的信,答应救他出狱;接着又写信给波唐杜埃和凯嘉鲁埃两位伯爵。

  神甫才看过而交还在可怜的母亲手里的,那些沾着泪水的信,是当天早上送到的,使老太太心都碎了。

  致德·波唐杜埃太太书

  一八二九年九月,巴黎。

  太太,请你相信,我和凯嘉鲁埃都很关切你的痛苦。你吩咐他做的事,使我很伤心,尤其因为我的家就是令郎的家:我们一向是以萨维尼安自豪的。倘若他对凯嘉鲁埃多信任一些的话,我们一定把他留在身边,而他也早已有了合适的职位了;但他竟一字不提,可怜的孩子!凯嘉鲁埃拿不出十万法郎:他自己也有债务,还为了我在外面借钱,我完全不知道他的经济情形。他特别焦急的是,萨维尼安既已被捕,我们就没法再替他活动。假使我这个俊俏的侄孙不是对我抱着那种莫名其妙的痴情,就不至于为了爱情的傲气,把亲属之间应该说的话咽在肚里;那我们可以一边应付这里的事,一边打发他上德国去旅行一次。凯嘉鲁埃可能替他在海军衙门谋一个缺;但为了债务而被监禁以后,凯嘉鲁埃也无能为力了。你还是替萨维尼安还了债,让他进海军罢;他会显出波唐杜埃家的本色,一定成功,他那双美丽的黑眼睛就有他祖先的英气;那时我们都会帮助他的。

  所以,太太,千万不要绝望;你还有些朋友呢,而我就自命为其中最忠诚的一个,在此向你表达我的情意和敬意。

  爱米莉·德·凯嘉鲁埃。

  致德·波唐杜埃太太书

  一八二九年八月,波唐杜埃。

  亲爱的叔母,萨维尼安荒唐的行为使我又难堪又伤心。我已经有了家室,生着两男一女;我的家私,以我的地位和抱负而论,已经很微薄了,不能再损失十万法郎,从伦巴第人①手里去赎出波唐杜埃来。你还是卖掉田庄,还了债,住到舍间来罢;我们即使不能一心为你,也决不会亏待你。你日子一定可以过得很快活;萨维尼安也早晚能成家,内人一向觉得他挺可爱的。这次的胡闹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别难过;我们省里不会有人知道的。富户人家的女儿,这里有的是,都巴不得高攀我们呢。

  内人和我先向你表示欢迎,希望这计划早日实现,同时请你接受我们至诚的敬意。

  吕克-萨维尼安,德·波唐杜埃伯爵。

  ①伦巴第人即意大利人,很早在欧洲经营银钱业;此处所言,犹今日所谓犹太人。

  布列塔尼出身的老太太抹着眼泪,嚷道:“堂堂凯嘉鲁埃家的人,想不到会收到这种信!”

  夏勃隆神甫说:“海军中将并没知道侄孙在监狱里;伯爵夫人自个儿看了你的信,自个儿回覆的。”停了一会又道:

  “可是总得打个主意才好,我劝你别出卖庄园。租约快满期了,那还是二十四年以前订的;再过几个月,你可以把租金加到六千法郎一年,还能要一笔等于两年租金的小费。眼前我们向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去借钱,别找镇上那些专作抵押生意的人。你的邻居是个正人君子,温文尔雅,大革命以前见过大人物的。最近还从无神论者一变而为天主教徒。最好你捺着傲气,今晚上去看他;这样的移樽就教,对他必有作用;我劝你把凯嘉鲁埃的门第暂时忘记一下。”

  “办不到!”老太太尖着嗓子回答。

  “那么做一个和蔼可亲的凯嘉鲁埃罢;等他没有外客的时候去找他,那他只要三厘半利率,或许只要三厘,同时他还能很体贴的帮你忙,你一定会满意的;他会亲自上巴黎恢复萨维尼安的自由,把他带回来,反正他要上巴黎去卖掉公债。”

  “你是说米诺雷那个小家伙吗?”

  “那小家伙年纪已经八十三了,”夏勃隆神甫微微一笑的回答。“好太太,拿出一点儿基督徒精神来,别得罪他,他能帮你忙的地方多着呢。”

  “怎么?”

  “他身边有个天使,一个最圣洁的姑娘……”

  “不错,你是说小于絮尔……那又怎么呢?”

  听到这句“那又怎么呢”,可怜的神甫不敢再往下说,老太太尖刻的口气先把他心里的计划给打销了。

  “我相信米诺雷医生很有钱。”

  “跟我有什么相干?”

  “你当初不给儿子安排前程,已经间接造成他今日的不幸;将来你可是得小心行事了!”神甫态度很严厉,“要不要我先去通知你的邻居呢?”

  “既然知道我有事找他,他为什么不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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