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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我是为我们共同的朋友,可敬而杰出的蒂利埃先生而来的,您很了解他对美丽的莫黛斯特·柯尔维尔的命运的影响。倘使如我所料,您的儿子,一位足以使任何家庭自豪、具有不容置疑的长处的青年,向莫黛斯特献殷勤是出于某种高尚的愿望,那么,要想赢得他对您永久的感激,您就没有比向我们的同胞推荐选举蒂利埃更好的办法了。至于我,我是初来乍到,虽然为穷苦阶级做了点好事而具有若干影响,倒也可以负责实施这个步骤。不过,为穷人服务的人对于最富有的纳税者是没有多少威望的,况且,我谦卑的生活也不适于出头露面。我献身于小老百姓,象已故的推事包比诺,他正如您所说,是位高尚之士。如果我不是已在某种程度上过着一种教士的生活(这种生活和婚姻的义务格格不入),我的爱好、我的第二志向将会是为上帝、为教会服务。……我不象那些假慈善家一样大嚷大叫,我不写文章,只有行动,因为我一心一意献身基督的慈善事业。……我想我猜出了我们的朋友蒂利埃的雄心,我愿为一对天造地设的青年的幸福尽点力,为您提供接近蒂利埃那颗对您有点冷淡的心的途径。”

  这番巧舌如簧的表白使菲利翁惊讶不已,他眼花缭乱、五体投地。但他仍然不失为菲利翁,他径直朝律师走去,把手伸给拉佩拉德,拉佩拉德也向他伸出手来。他们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就象在一八三〇年八月前后,资产阶级和后来者①握手一样。

  ①指在七月革命以后取得实际好处的人。

  “西(先)生,”那营长感激不尽地说,“我错怪您了!您赐教的一切我都心领了。……”他指指心口又说,“您是为数不多的人物之一,您减轻了不少我们的社会状况造成的固有灾难。好人太少了,所以,我们脆弱的天性总是不相信表面。……我是您的朋友,如果您慨允我对您使用这个称呼的话。……不过,您会了解我的,西(先)生。……我如果推荐蒂利埃,连我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不,我儿子不会因他父亲的卑劣行径而得到幸福,……我不会因为我的费利克斯的利益而更改人选。……道德,西(先)生,就是这个!”

  拉佩拉德掏出手绢揉擦眼睛,挤出一滴眼泪,他向菲利翁伸出手,别过脸说:

  “西(先)生,这是私生活与政治生活的崇高目的之间的冲突。即使我来这里仅仅见到这么一幕景象,也就不虚此行了。……有什么办法呢?……处在您的地位我也会这样做的。……您是上帝创造的最伟大的作品:一个高尚的人!如果有许多冉·雅克式的人(您正是这样一种人),那么法兰西,啊!我的祖国!她将成为什么样子!……西(先)生,应当是我来要求得到成为您朋友的荣誉。”

  “出了什么事?”菲利翁太太在窗外看到这一幕,叫道:“你们的父亲在和那个魔鬼拥抱!……”

  菲利翁和律师走出来,到花园里和全家人呆在一起。

  “我亲爱的费利克斯,”老人指着正在向菲利翁太太致意的泰奥多兹说,“你应生感激这位可敬的青年,他对你有益无害。”

  “啊!太太。”泰奥多兹把菲利翁太太领到一边说,“您要劝阻营长铸成一个大错。……”

  他与巴尼奥勒太太和菲利翁太太在落尽叶子的菩提树下散了五分钟步。在菲利翁对政治问题的固执态度所造成的严重形势下,他为她们出了个主意。这个主意在当晚产生了爆炸性的效果,其最先产生的效果则是使那两位太太对他的才干、他的坦率和他的无可比拟的长处赞叹不已。律师被全家人一起送到临街的门口,大家目送着他直到拐过圣雅各街。菲利翁太太扶着丈夫的臂膀回到客厅,对他说:

  “怎么,我的朋友,你这个好父亲,难道你要因为过分拘泥而使咱们的费利克斯错过一门最好的亲事吗?……”

  “我的好妻子,”菲利翁答道,“古代的伟人如布鲁图斯之辈,在应当尽公民义务的时刻是从不讲父子之情的……。资产阶级比它注定要取而代之的贵族阶级更有责任闳扬道德。德·圣伊莱尔先生在阵亡的丢兰纳面前毫不理会自己被炸断的胳膊。……我们这些人,不管是在哪一个社会等级,也要表现出我们的品德,我既然如此教导家人,岂能在自己实行的时候却置之脑后!不,我的好妻子,今天你愿意的话就哭一场吧,明天你会尊敬我的!……”他见干瘪瘦小的妻子泪眼盈盈,便说。

  这番豪言壮语是在上书aureamediocritas的门口说的。

  “我本该写etdigna①!”他指着那块匾额说,“不过这两个字含有颂扬之意。”

  ①拉丁文:保持尊严。

  “父亲,”当全家在客厅聚齐时,玛丽-泰奥多尔·菲利翁,未来的桥梁道路工程师说,“我认为,改变一个本身对公众事务并无影响的抉择并非一件有损荣誉的事情。”

  “没有影响吗,我的儿子!”菲利翁叫道,“在咱们中间,我可以直言不讳,而且费利克斯也同意我的看法:蒂利埃先生没有任何本事!他什么也不懂!而荷拉斯·毕安训先生却是个能干的人,他能为本区争得许多好处,而蒂利埃一点也争取不到!要知道,我的儿子,出于个人利益而放弃好的抉择转而采取坏的抉择,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别人虽无法察觉,上帝却会加以惩罚。我是,或者自认为是问心无愧的,我有责任让你们对我的回忆完美无憾。所以,任何东西都不能使我改变初衷。”

  “噢!我的好父亲!”小巴尼奥勒跪在菲利翁膝下的一个蒲团上,“别唱你的高调了!市议会里有的是笨蛋傻瓜,法国照样过得去。那个老实的蒂利埃,他会人云亦云的,你想想,莫黛斯特大概会有五十万法郎呢。”

  “她就是有几百万,”菲利翁说,“我就是看见钱堆在那儿,……我也不会推荐蒂利埃。为了纪念那位最高尚的人,我也要让荷拉斯·毕安训当选,包比诺的在天之灵注视着我,为我拍手叫好!……”菲利翁激动万分地说,“就是因为考虑那一类事情,法国才变得渺小,资产阶级也让人瞧不起!”

  “父亲说得对。”费利克斯从沉思中醒来,说道,“他值得我们敬重、爱戴,他象以往全部生活中那样谦逊、充实、可敬。我不愿意以他美好灵魂的悔恨来换取自己的幸福,也不愿意玩弄计谋。我爱莫黛斯特,也爱我的家,但我把父亲的名誉看得比这两者更重,既然这对于他是个良心问题,我们就不用再说了。”

  菲利翁热泪盈眶,向他的长子走去,将他抱在怀里,哽咽地说: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这些全是蠢话。”菲利翁太太对巴尼奥勒太太耳语道,“来帮我穿衣服,该让这一切收场了。我知道你爸爸,他的犟劲上来了。泰奥多尔,我需要你帮忙,来实行那位老实而虔诚的年轻人告诉我们的办法。准备一下,我的儿子。”

  这时,热纳维埃进来交给老菲利翁一封信。

  “蒂利埃家请我和太太吃饭。”他说。

  就象刚才在菲利翁家一样,穷人的律师出色而惊人的主意在蒂利埃家引起了骚乱。热罗姆虽然什么也没告诉他姐姐,因为他觉得对他的靡非斯特①负有道义上的责任,却慌慌张张去对她说:“好姐姐(他总是用这种字眼来讨她喜欢),我们今天有几个大人物要来吃饭,我要去请米纳尔夫妇,所以你要好好准备饭菜。我写封信给菲利翁先生和太太,请他们来吃饭。时间是晚了点,但跟他们不用拘泥礼节……。至于米纳尔夫妇,要叫他们眼花缭乱,我用得着他们。”

  ①摩非斯特,歌德的名着《浮士德》中魔鬼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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