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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有少数生性坚强、得天独厚的人,敢于直面死亡,与它展开长久的搏斗,表现出令人惊叹的勇气与机智;您让我看到这个可怖的场面,太太,”神甫嗓音凝重地说,“但,或许您对我们缺乏怜悯,至少要让我们希望您弄错了。上帝将允许您完成已经开始的一切。”

  “一切都是通过你们做的,朋友们,”她说,“过去我对你们有些用,如今不行了。我们周围满眼翠绿,在这儿只有我的心一片荒芜。您知道,亲爱的神甫,我只能在那里找到宁静和宽恕……”

  她朝公墓伸出手。自她抵达那日在这个地点晕倒以来,还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神甫凝神注视他的忏悔者,多年窥破她内心的习惯使他明白这段朴素的话是他的又一胜利。韦萝妮克一定下了狠心才用一句言简意赅的话打破了十二年的沉默。因此神甫作了一个习惯性的充满热忱的动作,双手合十,怀着深沉肃穆的感情望着这个相聚一堂的家庭,它的一切秘密全藏在他心里。杰拉尔大概觉得宁静和宽恕这些字眼十分古怪,惊得愣住了。吕番先生两眼盯住韦萝妮克,好似傻了一样。这时四轮马车风驰电掣,飞速从树木间穿过。

  “他们是五个!”神甫说,他看见了乘客,点了点人数。

  “五个!”杰拉尔又说,“五个人难道比两个人知道的多?”

  “啊!”格拉斯兰太太靠在神甫的胳臂上叫道,“检察长在里面!他来这儿做什么?”

  “还有格罗斯泰特爷爷,”小格拉斯兰嚷道。

  “太太,”神甫搀扶着格拉斯兰太太朝远处走了几步,说道,“拿出勇气来,别失了您的身分!”

  “他想干什么?”她答道,一边走过去倚在栏杆上。“母亲!”索维亚老妈妈跑了过来,动作的敏捷与年龄极不相称。“我又要见到他了,”她说。

  “既然他和格罗斯泰特先生一道来,”神甫说,“恐怕他没有恶意。”

  “啊!先生,我女儿快死了,”索维亚妈妈见这些话使女儿面容大变,叫了起来。“她的心脏承受得住如此残忍的感情冲动吗?格罗斯泰特先生一直没让这个人见韦萝妮克。”

  格拉斯兰太太脸涨得通红。

  “这么说您非常恨他?”博内长老问他的女忏悔者。

  “她离开利摩日是为了不让全利摩日了解她的秘密,”索维亚妈妈说,格拉斯兰太太已然走了样的面容变得很快,令她惊恐不已。

  “您没看出他将毒化我最后剩下的几个小时吗?我应该只想到苍天,他却把我钉在尘世,”韦萝妮克叫道。

  神甫又挽起格拉斯兰太太的胳臂,强拉着她走了几步;待周围没有旁人时,他凝视着她,朝她投去天使般的目光,他常用这种目光抚平内心最剧烈的冲动。

  “既然如此,”他对她说,“作为您的忏悔师,我命令您接待他,和蔼亲热地对待他,脱去这件愤怒的外衣,象上帝将宽恕您一样宽恕他。我以为这颗灵魂得到了净化,原来它还残留着激情。在悔罪的祭坛上烧掉最后这粒香吧,否则您身上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假象。”

  “原先还需要作此努力,现在不必了,”她擦拭着眼睛回答道。“魔鬼曾盘踞在我这颗心的最后一道褶裥里,大概是上帝让德·格朗维尔先生起念到这儿来的。上帝还要敲打我多少次呢?”她叫道。

  她停下脚步好象要做默祷,然后朝索维亚妈妈走来,低声对她说:“亲爱的母亲,请您对检察长先生温和亲切一些。”

  奥弗涅老妪不禁打了个寒战。

  “没希望了,”她抓住神甫的手说。

  这时,四轮马车随着驿夫的鞭响爬上了斜坡;栅栏门大开,车子进入院内,乘客们立即来到平台。他们是前来向加布里埃尔·德·拉斯蒂涅大人授任主教职的声名赫赫的杜泰依大主教、检察长、格罗斯泰特先生和鲁博先生,他挽着巴黎最著名的医生之一,荷拉斯·毕安训的胳臂。

  “欢迎你们,”韦萝妮克对来客们说。“尤其是您,”她又说,向检察长伸出手,并握了握他伸给她的手。

  格罗斯泰特先生、大主教和索维亚妈妈惊讶万分,顾不得老年人特有的谨言慎行,三个人面面相觑……

  “我原指望大人,”德·格朗维尔先生答道,“和我的朋友格罗斯泰特先生从中斡旋,以便获准得到您的接待。不再见上您一面,我会抑郁终生。”

  “我感谢把您带到这儿来的人,”她答道,十五年来第一次望着德·格朗维尔伯爵,“有很长时间我对您耿耿于怀,但我承认我对您的感情是不公正的,如果您在蒙泰涅克一直呆到后天,就会知道其中的原因。”她转向荷拉斯·毕安训,向他施礼道,“先生大概将证实我的担心。——是上帝派您来的,大人,”她躬身对大主教说。“看在我们老交情的份上,您不会拒绝在我临终的时刻陪伴我的。爱过我,在生活中支持过我的人全在我身边,这是何等的恩典啊!”

  说到爱这个字眼,她风雅而关切地转向德·格朗维尔先生,这个亲热的表示使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众人缄口不语。两位医生纳闷,这女子究竟靠什么魔法忍着痛楚站在那里。另外三位惊恐地看到疾病在她身上引起的变化,只用眼神交流着思想。

  “请允许我,”她带着平素的妩媚说,“和这几位先生离开,事情刻不容缓。”

  她向全体客人行礼,然后挽着两位医生的胳臂朝城堡走去,步履的吃力和缓慢表明大难将至。

  “博内先生,”大主教望着神甫说,“您创造了奇迹。”

  “不是我,是上帝,大人!”他答道。

  “听说她生命垂危,”格罗斯泰特先生喊道,“可是她已经死了,只剩下灵气……”

  “灵魂,”杰拉尔先生说。

  “她始终未变,”检察长嚷道。

  “她和古代的斯多葛派①一样坚忍不拔,”家庭教师说。

  ①指信仰斯多葛哲学的人,该哲学兴盛于古希腊和罗马时期,提倡坚忍淡泊,强调义务、公正和道德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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