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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这是贝里金羊毛勋章,”他指着自己的新帽子上的钟形罩对纽沁根先生说,“这是银的。”

  迪娜真的成了超人一等的女子,她以极大的毅力抑制着内心深深的悲哀。她是那样可爱,聪颖,穿着为宫廷服丧的丧服显得更加年轻。

  “人家真要说伯爵夫人不到三十岁呢!”小个子拉博德赖指着自己的妻子对纽沁根先生说。

  “啊!夫人已是三十岁的少妇么?”男爵用浓重的德国口音重复一遍,他开这种已成俗套的玩笑,是看到这可以成为活跃谈话的题目。

  “可以勉强这么说,”伯爵夫人回答道,“因为我三十五岁了,我希望有点小小的爱好……”

  “对,我妻子搞这些小玩意儿,简直叫我倾家荡产……”

  “夫人早就有这种爱好,”德·蒙特里沃侯爵微微一笑,说道。

  “对,”小个子拉博德赖冷冷地望着蒙特里沃侯爵说道,他是在布尔日与这位侯爵相识的,“您知道,二五、二六和二七年,她搜集了一百多万小玩意,把昂济城堡搞成了博物馆……”

  “他可真是厚颜无耻!”德·克拉尼先生见这个小个子吝啬鬼竟然能适应自己的新地位,不禁这样想道。

  吝啬人有各种各样的积蓄可供花销。议会表决了摄政法的第二天,这位小个子贵族院议员便回桑塞尔收葡萄去了,又恢复了往日的习惯。

  一八四二年冬季,德·拉博德赖伯爵夫人在最高法院代理检察长的帮助下,努力组织一个小团体。自然,小团体组成了。她从名流中挑选,她只想见一些严肃的成年人。她尽量排遣,每星期两次,带着自己的母亲和德·克拉尼夫人上意大利剧院和歌剧院。法官强迫自己的妻子去看德·拉博德赖夫人。尽管她聪慧过人,举止可爱,露出时髦女子的表情,但是她只是从孩子那里才得到幸福,她将自己全部受人欺骗的柔情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不起的德·克拉尼先生为伯爵夫人的小圈子招兵买马,搜罗女客,竟然成功!但是他招来的多是虔诚的女性,而很少有上流社会的女子。他出神地望着他的偶像。不幸使她成熟,悔恨使她面色苍白,如今豪华的生活和生儿育女又使她容光焕发。“这些女客使她厌烦!”他恐惧万分地想道。忠心耿耿的法官,在这件大事上得到伯爵夫人的母亲和教区神甫的支持,办法多得很。每星期三,他都向他亲爱的伯爵夫人献上一位德国、英国、意大利或普鲁士的名人。他向前来的人介绍伯爵夫人,说她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女子。迪娜对这些人说不上两句话,但却十分专注地倾听他们讲话,以致这些人离去时都对她的出类拔萃深信不疑。正象她用多言征服了桑塞尔一样,现在又用无言征服了巴黎。她时而对什么事情来一句俏皮话,或对滑稽可笑的人发表一点感想,便显示出这是一位惯于驾驭思想的女子。四年以前,她曾经使卢斯托的报纸专栏文章起死回生。对于可怜的法官的爱情来说,这一阶段仿佛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年头里称之为小阳春①的那个季节。他把自己打扮得比实际上还要老,以便有权自称迪娜的朋友而对迪娜并无损害;仿佛他年轻,漂亮,便会连累别人似的,他象一个应该隐匿自己的幸福的人那样,和迪娜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力图使自己的关心体贴和精巧的礼品深藏不露,迪娜却总是将这些公之于众。

  他对自己小小的惟命是从极力赋予危险的内涵。“他扮演热恋中的人物呢,”伯爵夫人笑着说。她当面嘲笑德·克拉尼先生,而法官心想:“她关照我呢!”“我给这个可怜人印象太深了,”

  迪娜笑着对母亲说,“我要是答应他,我想他还不肯呢。”一天晚上,德·克拉尼先生在自己夫人陪同下用马车送他亲爱的伯爵夫人回家。他们三个人刚刚参加了莱翁·戈兹朗②的第一部戏《右手与左手》的首演回来。伯爵夫人心事重重。

  ①小阳春指十一月十一日前后出现的好天气。

  ②莱翁·戈兹朗(1803—1866),剧作家。

  “您想什么呢?”法官因自己的偶像郁郁寡欢而吓坏了,问道。

  折磨着伯爵夫人的虽不外露却很深沉的悲愁,为时已久。

  这是一宗危险的病症,代理检察长却不会医治这种病痛,因为真正的爱情常常是笨拙的,特别是单相思的时候。真正的爱情,其形式取之于人的性格。可尊敬的法官象阿尔赛斯特那样爱,而德·拉博德赖夫人则希望人家用菲兰特的方式爱她。①爱情方面的卑劣行为与愤世嫉俗者的忠诚无法调和到一起。所以迪娜总是避免向她的patito②敞开心扉。她怎么敢承认她有时还留恋往日的堕落呢?在交际生活中,她感到非常空虚。她不知道她出风头,得到喝彩,穿衣打扮为的是谁。有时往日受苦的回忆涌现于脑际,夹杂着对疯狂的肉欲的回忆。有时她怨恨卢斯托就这样对她不理不睬,她本来希望收到他的信,或愁肠百结,或暴跳如雷都可以。因为迪娜一直不回答,法官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一面拉住伯爵夫人的手,虔诚地紧紧握在自己的双手之中。

  ①阿尔赛斯特及菲兰特均为莫里哀的喜剧《恨世者》中的人物。

  ②见本卷第251页注①。

  “您要右手还是左手?”她微微一笑,回答道。

  “左手,”他说,“我猜想您要谈真相与谎言问题。”

  “对,我看见他了,”她话说得只叫法官一个人听见,回答道,“我远远看见他忧伤,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就想:

  ‘他有雪茄吗?他有钱吗?’”

  “唉!您想知道真实情况,我可以告诉你,”德·克拉尼先生高声说道,“他现在和法妮·鲍普莱同居。您这是硬逼我说出这番话的,不然我永远也不会告诉您。告诉您这种话,您会以为我是小人之心。”

  德·拉博德赖夫人与代理检察长紧紧握手。

  “您丈夫是世界上罕见的好人,”她对代理检察长夫人说道,“啊!为什么……”

  然后她便躲在马车的角落里瞧着车窗外,下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代理检察长猜出那句话是:“您丈夫的那种高尚灵魂为什么卢斯托一点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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