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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塞拉菲蒂斯单膝跪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米娜也流着泪跪了下来。他们就这样跪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他们头上跃动的蓝色光环逐渐扩大,明亮的天光不知不觉地把他们笼罩起来。

  “为什么我哭,而你却不哭呢?”米娜哽咽着问道。

  “只有精神实质的人是不会哭的,”塞拉菲蒂斯一面回答,一面站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哭呢?人间的一切苦难已经在我眼前消失。在这里,善发出了全部的光辉,而在下界,我听到的只是被囚禁的灵魂用痛苦的竖琴弹奏着哀怨的曲调。在这里,我却听到了悠扬的仙乐。在人间,我们可以怀着希望,当然,希望是信仰的开始,但在这里,我们的希望实现了!这里是信仰的天堂。”

  “你永远也不会爱我的,我的缺点实在太多了,你看不起我。”姑娘说道。

  “米娜,藏在橡树下的紫罗兰说:‘太阳不会照到我,它不爱我。’太阳心里说:‘如果我总照着这朵可怜的花,它会枯萎的!’太阳怜惜这朵花,把自己的光线透过橡树的叶片投射下来,使之变得柔和,染红了这朵心爱的小花的花瓣。我找不到具有相当厚度的面纱,我担心你把我的面容看得太清楚了。如果你对我的了解更深一层,你会不寒而栗的。你听我说,我对世间万物毫无兴趣;而对你的欢乐却非常了解。象罗马无道的世俗君王一样,我对一切事物已经感到腻烦,因为我有参透一切的能力。”

  “抛开我吧。”塞拉菲蒂斯痛苦地说道。然后,他走到一块岩石上坐下来,低头不语。

  “你为什么故意让我如此绝望呢?”米娜问道。

  “你走开!”塞拉菲蒂斯大叫道,“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有。对我来说,你的爱情太粗俗了。为什么你不爱维尔弗里呢?维尔弗里是个男子汉,是一个久经爱情考验的男子汉,他会用他有力的双臂拥抱你,使你感到他的手又大又有力;他有一头漂亮的直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颗能使说出来的话充满炽热感情的心。他的爱抚会使你筋软骨酥。这就是你未来的爱人,你的丈夫。去找维尔弗里吧。”

  米娜闻言,不禁泪如雨下。

  “你敢说你不爱他吗?”塞拉菲蒂斯的话,象一把匕首扎进少女的心。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的塞拉菲蒂斯!”

  “你爱他好了,可怜的姑娘,你尘缘难断,这是你命该如此,”塞拉菲蒂斯毫无怜惜之心,说着,拉起米娜,硬把她拖到悬崖边上。从这里望出去,景色如此开阔,一个满怀激情的少女置身其中,必然会以为已经远离尘世。塞拉菲蒂斯继续说道:

  “以前,我希望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和我一起进入光明的天国。我曾经指给你看,世界只不过是一团泥丸,但我觉得直到今天你对这团泥仍然恋恋不舍。永别了,你就留在尘世里吧,尽情享受感官的快乐,顺乎天性地自然发展,和世俗男女一样喜、怒、哀、乐、生儿育女;和罪人一起祈祷吧!当你痛苦的时候,你就抬头看看上天;你战栗吧,希望吧,颤抖吧;你会有一个伴侣,你还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奉献、可以接受。至于我,我好比是天涯谪仙,无法超升,又仿佛妖魔鬼怪,入地无门。我的心脏已停止跳动,不食烟火,孑然一身。我用精神感觉,用额角呼吸,用思想参悟。我满怀希冀,心急如焚。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满足我的愿望,安慰我焦急的心情,我已经欲哭无泪。我形单影只!只好听天由命,继续等待。”

  刚才,塞拉菲蒂斯把姑娘安置在一块缀满鲜花的高坡之上。此刻,他看了看高坡,然后转向陡峭的群山。对着峰顶的云雾,他倾吐出心里余下的想法。

  “您没听见一阵悦耳的音乐吗,米娜?”刚才塞拉菲蒂斯的声音象鹰唳隼啸,此刻又温柔得仿佛是只斑鸠了。“难道不有点象你们的诗人放在深山密林中的风笛所发出的乐音吗?你看见云里这些变幻无常的形象吗?还有那些把天空布置得彩色缤纷的神只,你看见他们带翅的双脚了吗?这种乐音使人心旷神怡。天空很快就要飘洒春花了;极地已经射出光芒,咱们逃吧,是时候了。”

  刹那间,他们又系上了滑雪板,双双滑下法尔贝格崖山通往齐格河河谷的陡坡。两人灵犀相通,滑行,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飞翔得异常默契。每当遇到积雪的裂缝,塞拉菲蒂斯便挟着米娜,轻盈得象鸟儿一样,在覆盖着薄雪的深沟上飞越过去。有时,他仿佛知道积雪下有一道悬崖、一棵树、或者一块岩石,便轻轻地把女伴推一下,自己把身体往旁边一闪绕了过去,其准确的程度有如某些久经沧海的水手,能够从海水的颜色、漩涡、水流的方向,猜到哪里有暗礁一样。

  他们来到了齐格河谷。这里平坦有路,可以放心地走直线,直奔斯特罗姆峡湾冰冻的海面。塞拉菲蒂斯让米娜停下。

  “你怎么不说话了?”他问道。

  “我以为你想一个人思考什么问题呢。”姑娘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咱们得赶快,米娜,天快黑了。”塞拉菲蒂斯又说了一句。

  米娜听见她这位向导的声音几乎全变了,不禁战栗了一下:这声音象少女的声音那样清脆,把她一路上沉湎其中的那种若明若暗、神妙而恍惚的梦境全部冲碎了。塞拉菲蒂斯逐渐失去男子的刚毅气派,敏锐的目光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不久,这一对玉人便继续朝峡湾飞驰而去。他们来到了海岸和雅维斯村第一排房屋之间的雪原。由于天色渐暮,他们不敢耽搁,继续滑向高处本堂牧师的住宅,仿佛迅速地攀登一道巨大的阶梯。

  “我父亲该不放心了。”米娜说道。

  “不会的。”塞拉菲蒂斯回答道。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雅维斯牧师贝克尔先生简陋的住处门前。贝克尔先生正在边看书,边等女儿回来吃晚饭。

  “亲爱的贝克尔先生,”塞拉菲蒂斯说道,“我把您的女儿米娜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了。”

  “谢谢您,小姐,”老人一面回答一面摘下眼镜放在书本上,“你们一定很累了。”

  “一点也不。”米娜说道,此刻,她的额头已感到女伴嘴里的气息。

  “小姐,后天晚上,到我家里来喝茶好吗?”

  “非常高兴,亲爱的。”

  “贝克尔先生,请您把她带到我家里。”

  “好的,小姐。”

  塞拉菲蒂斯很潇洒地一欠身,向老人行了个礼便走了。不消一会儿,回到了瑞典山庄的院子。一个八十岁的老仆提着马灯走到巨大的披檐下面迎接她。塞拉菲蒂斯以女性的优美而干净利落的动作,脱下了滑雪板,迅速跑进客厅,在一张长沙发上躺了下来。

  “您要吃点什么?”老仆人说着把客厅里那些长长的挪威式蜡烛一一点了起来。

  “什么也不吃,大卫,我太累了。”

  塞拉菲蒂斯说着脱下貂皮大衣,把身子一裹,便沉沉睡去了。老仆人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爱怜地注视着躺在他眼前的这个连科学家也难辨雌雄的奇人。塞拉菲蒂斯躺在那里。身上裹着平时穿的那件衣服。既象女子的睡袍,又象男人的大衣。脚露在外面,小巧玲珑,仿佛上天有意显示它的匠心,谁看见了都会以为是少女的纤足;但是她的额头、她侧面的线条却显露出发展到最高阶段的人类的力量。

  “她身体不舒服,可又不愿意告诉我。”老人心里想,“她象一朵花,在过分强烈的阳光下,正在逐渐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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