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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虽然经过一番对西比莱其人的简单叙述,已经不难理解戈贝坦的那一声喊叫,但是还需要交待一些细节。

  从以上勾划的轮廓可以看出,西比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他属于那种男人,只有通过市政府登记和结婚的祭坛才能获得一个女人的心。他象弹簧一样能曲能伸,他随时可以让步,以后再反悔。这种欺骗成性的气质近乎卑怯。但是在一个外省公证人那里受训练的结果,使西比莱养成了用粗暴来掩盖弱点的习惯,使人误把这粗暴当作其实不存在的力量。

  许多外强中干的人都是以粗暴来掩盖他们的平庸。你也还之以粗暴,就会取得针扎气球的效果。书记官的儿子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多数人都不是观察家,而那些善于观察的人里面四分之三都是马后炮,因此西比莱的怨天尤人的态度常常给人以假象,以为是粗鲁的直率,是他的老板所赞扬的能干,是一种生硬的清廉正直,尽管没有经过任何考验。别人是得益于自己的优点,他却是那种因缺点而得福的人。阿黛莉娜·萨屈斯是个标致的姑娘,在家受到母亲的调教,那是在这种偏僻小镇上一个独生女儿所能受到的最好的母教。她母亲是在她结婚前三年去世的。阿黛莉娜对苏朗日镇公证人的独生子,凤度翩翩的吕潘,一往情深。从这部小说一开头,老吕潘一心瞄准爱丽丝·戈贝坦小姐,就把年轻的亚摩里·吕潘送到巴黎,住在同他有通信关系的公证人克罗塔家里。亚摩里在那里以学习法令、合同为名,让一个叫做乔治·马雷斯特的见习书记,一个纨绔子弟,拉去见识巴黎生活的奥秘,结果干了几件荒唐事,背了一身债。当吕潘先生到巴黎去找他的儿子时,阿黛莉娜已经成为西比莱夫人了。事实是,当钟情的阿道夫登门自荐的时候,老保安法官在老吕潘的怂恿下,一力促成这门亲事,阿黛莉娜在绝望之余,就屈服了。

  土地丈量不是一项正经职业,它跟很多这一类没有前途的政府职务一样,是政府管理这把漏勺上的一个洞。从这些洞里(例如水文测量、桥梁工程、教育工作等)钻出去的人,不久总会发现,那些比他们精明的人坐在一旁,正如反对派的作家所说的,每当那漏勺泡进税收中去的时候,他们就通过那个叫做预算的机器,用人民的血汗来滋润自己。阿道夫每天从早到晚辛辛苦苦工作,所得无几,不久就发现他的那个洞有多深、是多么没收成。于是,他在奔波于一个个村镇之间,把一点点薪金都花在旅费和鞋子上的时候,就一心想找一个稳定而收入较丰的职位。

  三年的困苦生活再夹杂着爱情,在这样一个目光和精神都是斜的,而幸福又是这样不牢靠的小伙子身上,会发展出怎样一种野心,你是很难想象的——除非你也是斜视眼,也有两个通过合法婚姻而生的儿子。造成不可告人的坏事和偷偷摸摸的卑劣行动的最大的因素,莫过于不完全的幸福。也许无望的困苦比在连绵阴雨中不时透出一线阳光和爱情的境况,还要容易忍受一些。在这种气候中身体会得病,而灵魂则简直会得妒火中烧的恶疾。在渺小的心灵中,这种恶疾就会变成卑鄙无耻,既怯懦又粗暴,既大胆又诡秘。在有文化教养的心灵中,它就会孕育出种种反社会的理论,一些人赖以爬上去统治他们的上级。从这一现象不是可以得出一句谚语来吗:“告诉我你有什么,我就可以告诉你,你在想什么。”

  阿道夫尽管爱他的妻子,却常常心里想:“我干了一件傻事!我脚上拖了三个铁球的镣铐,我却只有四条腿。应该先发了财再结婚。有了钱总可以找到一个阿黛莉娜,而有了阿黛莉娜却妨碍我找到钱财。”

  作为亲戚,阿道夫三年里只去看过三次戈贝坦。几句话一谈,戈贝坦就看出他亲戚的心里有一团泥,渴望用合法盗窃的熊熊烈火来烧烤。他心怀叵测地对这个人物多方试探,他知道,只要有草吃,这个人是能俯首帖耳执行他的计划的。西比莱每次去拜访他们都要嘟嘟囔囔发牢骚。

  他总是说:“雇我工作吧,表亲!雇我当职员,然后让我当您的接班人。您就看我怎么干吧!我为了让我的阿黛莉娜过上说不上奢侈而是小康的生活,搬倒一座山都办得到。您从勒克莱克先生那里发了财,为什么不把我放到巴黎的银行里呢?”

  “以后再说,我会安插你的,”野心勃勃的表亲答道,“现在先多长点知识,一切都是有用的!”

  在这种心情下,阿道夫一接到他的保护人苏德里太太叫他快来的信,立刻直奔苏朗日,一路上做着各种空中楼阁的梦。

  老萨屈斯一经苏德里夫妇指点该为女婿活动活动,第二天就去见将军,建议用阿道夫作总管。现在苏德里太太的话在小镇上已经成为金口玉言,萨屈斯听了她的话,把女儿也带了去,她的相貌果然给蒙柯奈伯爵留下了好印象。

  将军回答说,“我在没有了解情况之前不作决定;不过在我没有考察清楚您的女婿是不是各方面都合乎这个职位所需要的条件之前,先不找别人。把这么可爱的一位女子安置在艾格庄的愿望……”

  “两个孩子的母亲,将军,”阿黛莉娜相当机灵地说,她不愿接受骑兵团长的殷勤。

  将军要采取的一切调查步骤都已在苏德里、戈贝坦和吕潘的神机妙算之中。他们为他们的候选人安排好了保护人。一位是省城王家法院参事,此人名叫冉德兰,是法耶市法院院长的远亲;一位是布拉克男爵,就是提拔小苏德里当检察官的那位总检察长;还有一位省政府参事,也姓萨屈斯,是调解法庭法官的第三代表亲。于是从将军在法耶市的公证人起,直到将军亲自去的省政府,人人都说这个土地登记处穷职员的好话,再说,他也的确无可指责。西比莱的婚姻使他成为象艾琪渥斯小姐①的小说一样有趣的人物,而且使他以不重利禄的形象出现。

  ①艾琪渥斯小姐(1767—1849),爱尔兰作家,主要写儿童故事及小说。她的小说被当时认为动人而有教育意义。

  被赶走的那位总管必须在艾格庄呆一段时间,他就利用这段时间尽量给他的前主人制造麻烦。只要看一下他所导演的一个小场景,就可以想见其余。他离开艾格庄的那天早晨,安排自己好象是偶然碰上库特居斯,那是他经手雇的艾格庄唯一的守林人,其实这么大面积应该有三个守林人才对。

  库特居斯对他说:“这么说,戈贝坦先生,您跟咱们的老板吵嘴啦?”

  “你已经听说了?”戈贝坦答道。“是这么回事儿。将军想拿我们跟他的骑兵一样摆布。他可不了解勃艮第人。伯爵先生不满意我的服务,而我也不满意他的作风,于是我们就互相辞退了。几乎动了拳头,他火气真大……你可要当心,库特居斯!啊,天哪,我原来以为可以给你找个好一点儿的主人呢……”

  “这我知道,”守林人说,“我本来会好好为您服务的。咳!咱们也有二十年的交情了!您是在那位可怜的贤德的夫人在世时把我安插在这儿的。啊,真是好人哪!现在再也没人象她这么做了……这地方失去了娘……”

  “我说,库特居斯,只要你愿意,你能帮我们大忙,干不干?”

  “那就是说您还要呆在这地方喽?人家说您要上巴黎了。”

  “不,我要等着瞧事情怎样收场,我先留在法耶市干点儿营生……将军对这个地方不了解,您瞧吧,这儿的人都会恨他的……倒要看看情况到底怎样发展。你手下要软一点儿,他会让你抽打那些人的,因为他看得很清楚,货是从哪儿漏走的。”

  “那他可就要把我辞退啦,我亲爱的戈贝坦先生,而您知道我在阿沃讷门过得多快活。”

  “将军很快就会对他的家业厌烦的,”戈贝坦说,“就算万一他把你辞了,你在外面也呆不长。再说,你看这片林子,”

  他说着用手指着那一片景色,“我在这地方比主人势力强!……”

  这次谈话是在一块田地里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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