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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第六章 窃贼志

  大约一七九一年间,拉盖尔小姐回来察看她的土地的时候,接受了苏朗日前法官的儿子做她的总管,那人名叫戈贝坦。苏朗日这个小城现在不过是一个县政府所在地,当年在勃艮第家族和法兰西家族争斗的年代却曾经是相当大的伯爵领地的首邑。现在是专区首府的法耶市,当时不过是一小块领地,和艾格庄、龙克罗尔、塞尔诺、库什以及另外十五个村子一样,都附属于苏朗日。苏朗日家族一直是伯爵,而龙克罗尔家族却上升为侯爵,这都是玩弄权势的结果,这权势便叫做“宫廷”,它曾把普莱西尔上尉的儿子封为公爵①,居于曾参加过十字军东征的几大家族之上。此事足以说明,城市和家族一样,是盛衰无常的。

  ①普莱西尔上尉的儿子,指法国历史上著名的黎塞留红衣主教(1585—1642),其父弗朗索瓦·杜·普莱西尔·德·黎塞留(1548—1590)因作战勇敢,死前被亨利四世擢升为王家卫队的上尉。

  一个法官的儿子,一个分文不名的光棍,接替了总管的位子。原来的总管任职三十年,发了大财,现在宁愿放弃管理艾格庄的职务,而去担任有名的米诺莱公司①的第三把手。

  这位未来的粮食商人从自己利益着想,推荐弗朗索瓦·戈贝坦当大管家。戈贝坦已长大成人,并且已给他当了五年会计,这时负责掩护他撤退,为了感谢上司教他管理庄园的栽培之恩,答应为他向显然已经让大革命吓坏了的拉盖尔小姐要一张离职证明书。前法官现在是本市的检察官,是那胆战心惊的女歌唱家的保护人。这个外省的富基埃-丹维尔②导演了一出反对这位戏剧皇后的假造反,(她因为与贵族有瓜葛显然在政治上受到怀疑,)以便使他的儿子能假装出来挽救局势,凭这功劳为他的前任弄到一张离职证书。这样,女公民拉盖尔就任命弗朗索瓦·戈贝坦为她的总理了,既是出自政治考虑,也是出自感激。

  ①米诺莱公司是法国大革命时创办的粮食公司。巴尔扎克的小说《于絮尔·弥罗埃》中的米诺莱为该公司创办人米诺莱的后裔。

  ②富基埃-丹维尔(1746—1795),法国大革命时代革命法庭的检察官,以残酷无情闻名。此处指戈贝坦总管的父亲,当时布朗吉的检察官。

  未来的共和国筹粮官没有把小姐宠坏。他一年大约往巴黎给她寄三万利勿尔,尽管艾格庄那时年收入至少有四万。当戈贝坦给她寄三万六千的时候,这个无知的歌剧院女郎就已喜出望外了。

  为了在廉洁的法庭面前为艾格庄的总管当前的财产辩护,需要解释一下它的来龙去脉。年轻的戈贝坦在他父亲的庇护下,当上了布朗吉市长。于是他就可以不顾法律的规定,用恐吓手段(这是当时流行的说法)逼迫人家用银币交租,那些债务人可以自行选择:如果不照他的做,就要接受共和国极其苛刻的征调制度,从而倾家荡产。但是这个总管把银币拿到手之后,付给他的女财主的却是共和国的指券①,在这种纸币流通期间他一直这样做,这种纸币也许没有给国家增加财产,但至少使许多人发了财。从一七九二到一七九五的三年间,年轻的戈贝坦在艾格庄赚了十五万利勿尔,并且立即拿这笔钱到巴黎金融市场去做生意。拉盖尔小姐口袋里塞满了指券,只好拿她从此没有用的首饰去换钱用;她把首饰交给戈贝坦,他卖掉之后老老实实如数把钱交给她。小姐为他的清廉深受感动,从此对他倍加信任,就象她信任皮契尼②一样。

  ①指券,法国大革命之后发行的一种以国家财产作担保的证券,于1789—1797年流通,曾一度作为纸币。

  ②皮契尼(NiccoloPiccini,1728—1800),意大利作曲家,于一七七六年到巴黎,创作多种歌剧。拉盖尔小姐曾主演过他的歌剧。

  戈贝坦于一七九六年同他父亲的一个朋友,前国民公会议员的女儿,伊索尔·穆雄女公民结了婚。那时他手里已经有三十五万法郎的银币;由于他认为当时的督政府是会持久的,他就想在结婚之前,借口一个新生活阶段的开始,要小姐对他五年的管理业绩予以肯定。

  “我就要做一家之长了,”他说,“您知道管家的名声是不好的。我岳父是共和党人,象罗马人一样廉洁奉公,而且是一个颇有声望的人,我要证明我是配做他的女婿的。”

  拉盖尔小姐审查了戈贝坦的帐目,给予高度评价。

  总管为了取得德·艾格夫人的信任,在开始时对农民采取严厉惩罚的手段,因为他担心那点出息经不起他们糟蹋,下一次卖木材的外快就会减少,这也是不无道理的。而那时处于至高无上的人民到处都以主人自居,夫人对那些近在咫尺的皇帝们非常害怕,于是向她的黎塞留主教①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地死去。这位过去的歌剧明星收入大大高于她的花销,因此她听任人家树立了后患无穷的先例。为了避免打官司,人家在她家附近的土地上为所欲为,她都容忍下来。她看到她的花园围墙坚固,外人闯不进来,就不再担心自己当前的安乐受到干扰。象一个真正的哲人那样,只求安宁,别无他愿。这个当年一掷千金,漫不经心的唱歌剧的姑娘,十万利勿尔的收入不过供她一乐,不久前六万法郎的年收入扣除三分之二,②她也毫无怨言,在她眼里,几千利勿尔的出入,木材商人由于林木被农民损害而要求一点儿损耗费,又算得了什么?

  ①黎塞留红衣主教为路易十三时大权独揽的总理大臣,这里喻指戈贝坦总管。

  ②指一七九七年法国督政府由于财政困难而颁布一项法令,扣留原发行的公债的三分之二,只发还本人三分之一。

  “咳!”她以旧制度下的荡妇那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得让大家都活下去呗,就是共和国也得活下去!”

  那位既是她的贴身女仆,又是她的女宰相的厉害的珂歇小姐,见戈贝坦这样把夫人攥在手心里——尽管革命的法律讲平等,她还是称她为夫人——原想要提醒提醒她;但是戈贝坦反而提醒珂歇小姐,说是有一封给他父亲的揭发信,强烈指控她同皮特和科布尔①有通信关系。从那时起,这两大势力就利益均沾了,不过是蒙哥马利式的。②珂歇在拉盖尔小姐面前吹捧戈贝坦,戈贝坦也向她吹捧珂歇。再说,这个贴身女仆已经可以高枕无忧,她可以安安稳稳地等着享用夫人遗嘱里给她的六万法郎。夫人已经让她侍候得服服帖帖,再也离不了她了。这个姑娘掌握了她亲爱的女主人梳妆的全部诀窍,她有本事每天晚上用千百个故事哄亲爱的女主人入睡,第二天又以一连串讨人欢心的甜言蜜语唤醒她,直到她亲爱的女主人死的那一天,她从来没有发现她容貌有什么改变。不过,在她亲爱的女主人躺进棺材时,她一定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戈贝坦和珂歇小姐两人的年收入,包括工资和利息,实在太优厚了,所以他们两人对这个了不起的宝贝比任何慈爱的父母还要亲。骗子是怎样花言巧语哄受骗上当的人,一般人是想象不到的!一个母亲对她的爱女也不会象答尔丢夫③式的商人对他的奶牛那样抚爱备至,那样设想周到。关起门来上演的《答尔丢夫》真是无往而不成功,堪当真的友情,可惜莫里哀死得太早,否则,他会给我们描写奥尔恭④不堪其家人、儿女之扰,在悲观绝望之余,如何怀念答尔丢夫的甜言蜜语,并且叹道:“那真是美好的时光啊!”

  ①皮特(1759—1860),英国首相;科布尔(1739—1815),奥地利元帅,二人都是法国的敌人。此处指珂歇有通敌之嫌。

  ②法国古谚语云:“蒙哥马利式的平分,一边全得,一边全无。”

  ③答尔丢夫,莫里哀同名喜剧中的主人公,伪君子的典型。

  ④奥尔恭,答尔丢夫欺骗的对象,受骗上当者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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