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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好,我明白了。”学者答道,“先生,凡是生物遗体的原始组织,都要受到自然衰败规律的支配,这是不难理解的,而其衰败的过程又受到气候的影响。金属本身或膨胀或收缩,都有明显的表现,因此,工程师都知道要在最初用铁棍支撑的大石块之间保持相当的距离。科学的领域是广大的,人类的生命却是很短的。因此,我们并不奢望能认识大自然的一切奇怪现象。”

  “先生,”拉法埃尔几乎有点困惑地接着说,“请原谅我向您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您确信这张皮也会服从于动物学的一般规律,即是说,它也能够伸张吗?”

  “噢!那当然!……啊!该死的!……”拉弗里伊先生说,一面用手试着把那张灵符拉大一点。“可是,先生,要是您愿意去看看著名的力学教授普朗歇特,他一定有办法使这张皮变软,使它伸张。”他补充说。

  “啊!先生,您可救了我的命啦!”

  拉法埃尔向这位自然科学专家告别后,立即跑到普朗歇特家去,把那和善的拉弗里伊留在他的堆满大口瓶子和植物标本的研究室里。拉法埃尔自己还不知道他这次出访,竟带回了整个人类的学问:一部术语汇编。这位好好先生拉弗里伊很象桑丘·潘沙给堂吉诃德讲述母山羊的历史,他数着羊群玩,并把它们编了号。直到行将就木的时候,他才刚刚弄清楚上帝为了一个不可知的目的而在世界各地繁殖的无数的家畜群中的一小部分。如今拉法埃尔心里高兴了。

  “我要好好控制我的驴子,”他大声嚷道。

  斯特恩在他之前曾说过:“如果我们想要活到老,就要把我们的驴子驾驭好。”那畜生实在太古怪了!

  普朗歇特是个身材瘦高的人,真正是一个永远沉于冥想的诗人,始终忙于凝视一个无底的深渊:运动。庸才把这些卓绝人物视为疯子,不可理解的人物,他们对豪华生活和人情世故毫不介意,整天嘴里叼着一支熄灭了的雪茄,或者是常常没有把上衣的钮子扣对,便到人家的沙龙去做客。某天,在长时间测量空间之后,或者是把许多未知数(X)累积在从大A小a到大G小g(Aa—Gg)之下后,他们就对某种自然规律进行分析,并分解最简单的元素;突然间,民众赞赏一种新的机器或某种平板马车,它的简易的结构使我们既吃惊又困惑!

  于是那个谦虚的学者微笑着对他的敬仰者们说:“我到底发明了什么呢!一点也没有。人类发明不出力量,他只能指挥力量,而科学则主要在于摹仿自然。”

  拉法埃尔的来访惊动了那位两腿笔直地站着,象一个被处绞刑的人挺直地吊在绞刑架下的力学家。普朗歇特正在观察在日晷仪上转动的一颗玛瑙珠,等待它停止下来。这可怜人既未受勋,也未得过奖金,因为他不懂得渲染自己的计算能力。他只满足于在平凡的生活中有一次科学的发现,既不想到光荣,也不想到人世,甚至没有想到他自己。他只是为科学而生活在科学里。

  “这是无法确定的!”他自言自语的嚷道。——“啊!先生,”当他看见拉法埃尔后便说,“我听候您的吩咐。妈妈身体好吗?……去看看我内人吧。”

  “也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够过这样的生活啦!”拉法埃尔心里在想,一面把那张灵符的情况介绍给学者,请问他有什么办法来对付它,这一来才把学者从幻梦中唤回来。

  “也许您要嘲笑我的轻信吧,先生,”侯爵把有关情况介绍后说道,“我不向您隐瞒什么,我认为这张皮拥有一种任何东西都无法克服的抵抗力。”

  “先生,”普朗歇特说,“上流社会的人士看待科学的态度常常是相当粗暴的,大家几乎都用某一位时髦哥儿①在日蚀之后,带领一些贵妇人去找拉朗德②时说过的那句话来要求我们!‘劳驾,请费心再来一次吧’。

  ①时髦哥儿,指执政府时代,讲究衣着,喜爱奇装异服,说话夸张,神气十足的公子哥儿。

  ②拉朗德(1732—1807),法国天文学家。

  “您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效果呢?力学的目的在于应用运动的规律或中和这些规律。至于运动本身,我老实告诉您吧,我们没有能力来给它下定义。明确这一点后,我们就能注意到决定固体物质和液体物质的作用的恒定现象。在再现产生这些现象的种种原因的时候,我们能够移动这些物体,并在一定的速度条件下,给它们传导一种转动力量,把它们抛出去,把它们进行简单的分裂,或进行无限的分裂,也就是把它们捣碎,或者把它们弄成粉末;我们还可以使它们弯曲,使它们旋转,改变它们、压缩它们,使它们膨胀,使它们伸张。先生,这些科学现象,只以一种事实为依据。请看这一颗滚珠,”他接着说,“它在这儿,在这块石板上。看,它目前正在那里。我们要用什么名目来称呼这种在物理上如此自然,在精神上如此奇特的动作?运动,移动,变换位置?文字底下隐藏的是多么大的自负呵!一个名词,难道就算把问题解决了?然而,这就是整个科学。我们的机器就是使用或分解这个动作、这个事实。这些微不足道的自然现象,若被大量应用起来,就可以炸掉整个巴黎。我们可以利用力量来增加速度,反过来,利用速度也可以增大力量。而力量和速度又是什么东西呢?我们的科学还不能加以说明,就象它不能创造运动一样。一种运动,不管它是什么运动,都是一种巨大的力量,而人类是不能发明力量的。力量是一个整体,就象运动是力量的本质一样。运动就是一切。思想也是一种运动。大自然就是建立在运动上的。死亡就是我们不知底细的一种运动。如果上帝是永恒的,您可以相信他也是永远在运动中。也许上帝就是运动。这就是为什么运动象上帝一样是不可解释的;象他一样莫测高深,无边无际,不可理解,无从捉摸。有谁接触过、理解过、测量过运动呢?我们感觉到运动的效果,可是不曾见过它。我们甚至可以否认它,就象我们否认上帝那样。它在哪里?它不在哪儿?它从哪里开始?它的本源在哪里?它的结尾在哪儿?它包裹我们,它挤压我们,我们却感觉不到它。它象事实一样明显,又象抽象一样隐晦,它既是结果也是原因。它象我们一样,也需要空间,而空间又是什么呢?只有运动能给我们揭示空间是什么;没有运动,空间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名词。这是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如同空虚、创造、无限那样,运动使人类思想混乱,而人类所能够设想的便是:运动永远是不可想象的。在这个滚珠所占的空间中的每个连续的点之间,”学者继续说,“人类的理智都会遇到一个深渊,帕斯卡尔①就是掉进这个深渊里的。您要使一种未知的物体去服从一种未知力量的支配,首先得研究这个物体;根据它的性质,在它遭到打击时,将被粉碎,还是抵抗得住。如果它分裂了,而您的本意不是要它分开,那我们就未能达到原来的意图。您要把它缩小吗,就应该把一种平衡的运动传进物体的一切部分,使之均匀地缩小各分隔部分的距离。您要把它扩大吗?我们就得设法给每个分子施加一种相等的离心力;因为,如不严格遵守这条规律,我们就会使物体发生断裂。先生,在运动里存在着无穷的方法,无限的组合方式。您到底决定要得到哪种结果呢?”

  ①帕斯卡尔(1623—1662),法国几何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又是著名的散文家。

  “先生,”拉法埃尔不耐烦地说,“我想要一种很强大的力量,以便无限扩大这张皮……”

  “物体是有限度的,”数学家说,“所以它就不能够无限地扩大,但是,物体在压力之下必然会扩大它的面积,而牺牲它的厚度,它会逐渐变薄,直至它几乎……”

  “您能获得这个结果,先生,您就会得到几百万的报酬,”拉法埃尔嚷着说。

  “那我将要诈骗您的钱财啦,”教授用荷兰人的冷静态度回答说,“我用几句话来对您说明吧,有这么一架机器,在它的压力下上帝本身也会象只苍蝇那样被压扁。一个人连同他穿的长统靴,带的马刺,打的领带,戴的帽子,身上的金银珠宝,在它的压力下,都会变得象一张吸墨纸那么薄……”

  “多么可怕的机器呵!”

  “中国人与其把他们的婴儿扔进水里溺死,不如用这个办法来处理,”学者接着说,没有想到应该对人类的繁殖后代表示尊重。

  普朗歇特全神贯注地拿一只底下有洞的空花盆,把它放在日晷的石板上;然后到花园的一个角落里取来一点粘土。这时候,拉法埃尔看得着了迷,就象孩子听保姆给他讲神话那样。普朗歇特把粘土放在石板上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弯刀,割下两根蒴翟①的枝条,用力把枝条的空心吹通,好象拉法埃尔根本不在他跟前那样。

  ①蒴翟是一种药用植物,可以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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