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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别墅园林的布局完全按照凡尔赛那座“王家花园”设计,除此以外,从屋里还可以看到人工湖和湖中的小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小山岗都显得郁郁葱葱,岗上的大树全靠你那位新国王的年俸①而得到了良好的管理。我吩咐园丁,屋子周围全部种上各种香花,而且要成千成千地栽培,所以,这大地的一角就成了一块馥郁芬芳的碧玉。五叶地锦蜿蜒爬向小别墅的屋顶,整个别墅被包围在啤酒花、铁线莲、茉莉、杜鹃、吊钟花以及许许多多攀附植物之中。谁要是能发现我的窗子,谁就可以自夸目光锐利!

  ①在君主立宪制国家,王室的全部开支由立法机关表决通过,在国家预算中支付。七月王朝时代,王家园林的保养费也在其中支付。

  亲爱的,现代建筑艺术足以在一百平方尺的地面上盖起几座宫殿;我这座小别墅也装有供暖系统和各种现代化设备,称得上是一座漂亮而实用的住宅。我和加斯东在这座屋子里各有一套住房。底层有一个过厅、一间会客室和一间餐室。三楼还有三个房间,可以辟为婴儿室。我拥有五匹骏马,一辆轻便型轿式马车和一辆双驾四轮双座轿式马车。我们离巴黎有四十分钟的路程。要想听歌剧,或观看新上演的戏剧,我们可以在晚饭后出发,散场后也来得及返回自己的窝。一条漂亮的道路穿过藩篱的树荫,通向外面的大道。仆人们,包括厨师、驭手、马夫、园丁、我的贴身女仆,都是些非常可靠的人,那是我经过六个月的挑选才雇佣的,他们将听从我的老仆菲利浦的指挥。尽管我对他们的勤勉和谨慎颇为放心,我还是采用了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的雇佣方法;他们的薪金不算高,但我言明每年元旦还要给他们一笔钱,而且这笔钱将逐年增加。仆人们都明白,任何一个微小的过失,或被怀疑办事不够谨慎,都会使他们丧失巨大的利益。再说,情人们都性情宽厚,通常是不会给下人们找麻烦的;因此我尽可能充分信赖自己的仆人。

  渡船街公馆里那些精美雅致的艺术珍品,现在都搬进了木屋别墅。伦勃朗①的画年久发黑,只配挂在楼梯上;霍贝玛②和卢本斯③的画对称地挂在他的书房里;我的妯娌玛丽从马德里寄来的提善④名作,点缀着我的小客厅;费利普生前选购的漂亮家具,经过建筑师的精心修饰,都安放在底层会客室里。别墅内部的陈设简朴得令人叫绝,可是这种简朴却让我花掉了十万法郎。房屋的地基先挖成一个坑,坑里铺上大磨盘石,然后用水泥浇注。屋基周围种满鲜花和小灌木,使底层几乎全被掩盖起来,住在那里只觉得清凉宜人,丝毫也不感到潮湿。此外,还有一队白天鹅在湖中缓缓漂游。

  ①伦勃朗(1606—1669),荷兰名画家。

  ②霍贝玛(1638—1709),荷兰名画家。

  ③卢本斯(1577—1640),弗朗德勒名画家。

  ④提善(约1488—1576),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画派的著名画家。

  喔!勒内,这个小峡谷里安静得几乎连亡灵也会感到欣慰!每天清晨,小鸟的歌唱和微风吹拂白杨的簌簌声把我们唤醒。建筑师在挖土垒墙的过程中,在靠树林的一边挖到了一处水源。水从山岗上顺坡而下,沿着银白色的细沙河床,流经两岸的水芹菜畦,一直注入湖中;真不知道这样一道山泉金钱能否买到。但会不会因幸福过于完美而引起加斯东的厌恶呢?这样的美景实在令我心悸;虫子往美果里钻,飞虫扑向美丽的花。这些可怕的棕色幼虫,凶狠得象一群死神,它们所咬噬的不总是树林的骄傲吗?我已经知道,圆满的幸福总要受到一种无形的、嫉妒的力量的攻击。这一点,你早就在提醒我,而且,你也总觉得自己的预言灵验。

  前天,我去那里看看我最后的那些狂想是否都已实现,我感到眼泪涌上了眼眶;当建筑师递上账单时,他惊异地看着我写上“照单付款”这几个字。

  “夫人,这样您的经纪人不会付钱的;这是一笔三十万法郎的巨款。”

  于是我摆出十七世纪地道的绍利厄小姐的架势,又添上了一笔“照付无误!”

  “不过,先生,”我补充说,“我确认这笔支出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请勿向任何人谈及这里的建筑和花园。别让任何人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请您以自己的荣誉担保,切实执行这项付款的条件。”

  现在你该明白了,为什么我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地、秘密地来回奔忙。人们以为被我卖掉的东西都到哪儿去了,你现在看到了吧?我的财产变化的根本原因,你现在找到了吧?亲爱的,爱上一个人是件大事,谁要是真心爱人,心里就不该牵挂着别的事。今后,钱财不会分散我的精力;我已经使自己的生活变得简单多了,除了每天早上用十分钟以女主人的身分向老管家菲利浦发些指示,我就不用再当家庭主妇了。我曾经仔细观察过生活以及生活中危险的转折;既然死亡给了我惨痛的教训,我就要吸取这些教训。我唯一关心的事,就是要得到他的欢心,我要爱他,要使庸俗之辈视为单调乏味的东西变得丰富多采。

  加斯东对此还一无所知,他应我的要求,和我一样把户口迁到达弗赖城;明天,我们将一起去木屋别墅。那里的生活费用不会太高;但如果我把花在穿着打扮上的支出告诉你,你倒是有理由说:“她疯了!”别的女人打扮自己是为了在社交界出风头,我可是要为他而打扮,而且要天天如此。我计划每年花二万四千法郎,作为在乡间的穿戴费用,日间的装束还不是最贵的。如果他乐意,他可以穿他的布罩衣!你别以为我存心把这种生活当成一场决斗,为了使爱情维持下去而尽心竭力地耍手段;我只是想做到问心无愧就是了。我还可以当十三年的美妇人,就要使他在第十三年的最后一日比神秘的新婚之夜更爱我。这一次,我要表现得谦让、恭敬,再也不说尖酸刻薄的话了;如果说那一次我惯于指手划脚,那么这一回我却要当个顺从的仆人。勒内啊!要是加斯东也象我这样理解爱情的无限威力,我就有把握使生活过得美满。别墅周围的自然环境非常优美,林子也赏心悦目。每走一步路,都有十分清新的景色;再看看树木,更可以调剂身心,使人进入美妙的意境。这片树林里到处充满着爱的欢乐。但愿我不致用这里的木柴为自己准备一个高大的火化堆!后天,我将是加斯东夫人了。上帝啊,我暗自思量,这样爱一个男人,是不是一个好基督徒。

  “不过,这是合法的。”我的经纪人这样对我说,他也是我的证婚人之一。当他终于明白我清理财产的原因时,当即惊叫起来:“这次婚礼让我失去了一位主顾。”

  至于你,我漂亮的小鹿,我现在不敢使用“亲爱的”这个词了,你可以这样说:“这次婚礼使我失去了一个妹妹。”

  我的天使,以后你写信给加斯东夫人,可以写上这个地址:凡尔赛,邮局待领。有人会每天去那儿取信的。我不愿让当地人认识我们,一应生活必需品都将派人去巴黎采购。我希望能在此秘密地生活。这次隐居的准备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年,在这段时间里,谁也没能发觉;购置这块地是在七月革命后的大动乱时期进行的。在这里经常出头露面的人只有那位建筑师:当地人只认识他一个,但是他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别了!我怀着悲喜交集的心情写下这段告别辞;我热爱加斯东,但同样舍不得丢下你,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十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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