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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二十七

  路易丝·德·玛居梅致勒内·德·莱斯托拉德

  亲爱的,自从我在市政厅举行婚礼以来,八个月已经过去了,至今还未给你写过信。至于你,你也是音讯全无!这简直难以想象啊,夫人。

  话说那一天我们乘上驿车,向尚特普勒城堡进发;那是费利普在尼维尔内购置的产业。城堡滨临卢瓦尔河,离巴黎有六十法里①之遥。除了我的贴身女仆以外,其余的仆人已经先期抵达,在那里迎候我们。但我们的速度也快得出奇,出发的第二天晚上就到了目的地。我刚出巴黎就睡着了,不知不觉过了蒙塔尔吉②。我这位丈夫对我作出的唯一放肆举动,就是搂着我的腰,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为此,他还在肩上垫了几块手帕。这种几乎是慈母般的关怀驱走了他自己的睡意,使我感动得难以言表。我在他火热的黑眼睛注视下入睡,在烈焰般的视线下醒来:只见他眼中热情依旧,满含着同样的深情;可是,就在这双眼睛里,曾表现过何止千百种思想!另外,他还吻过我的前额,先后共两次。行经布里亚尔③的时候,我们在车上吃了午饭。第二天傍晚,就象我们在布卢瓦时那样,我和他一面闲聊,一面欣赏卢瓦尔河。七点半光景,我们就走上通往尚特普勒的林荫大道。这条路又长又漂亮,两旁种满了菩提树、刺槐、大枫树和落叶松。八点钟,我们用了晚饭;十点,我们已经待在一间哥特式的卧室里了。这间卧室原来就很吸引人,现在加上许多时髦的奢侈品,就显得更加漂亮了。至于我的费利普,别人都说他长得丑,我却觉得他很美,因为他美在善良,美在优雅,美在温柔,美在隽永细腻的感情。我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有任何情欲。一路上,他待我就象对待一位结识了十五年的老朋友。他向我描述——他多么善于描述——郁积在他胸中的激情,可是这种激情一到他的脸上就踪影全无了。他一直是给我写第一封信时的那副样子。

  ①指古法里,每里约合四公里;尚特普勒是个虚构的地点。

  ②蒙塔尔吉,法国卢瓦雷省一个地区的首府。

  ③布里亚尔是蒙塔尔吉地区一个州的首府。

  这时,皓月当空;月光下,雅致的花园里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直到现在,我觉得结婚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一面说,一面走向窗口。

  他走过来站在我的身边,搂住我的腰问:“为什么要觉得可怕呢?是不是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譬如说,我的举止或眼神有过这种表示?要不就是怕我以后违约?”

  他的声音震撼了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激发了我的全部热情;而他的目光还具有太阳般的力量。任何人的嗓音,任何一道目光,都不可能具有这样大的威力。

  “噢”我回答,“要是你成了终身奴隶,谁知道你会有多少摩尔人式的背信弃义的行为呀!”

  亲爱的,他当时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所以呀,美丽的小鹿,如果说我一连几个月没有给你写信,那么你现在总该猜到其中的原因了吧。我是为了向你叙述做妻子后的心情,才不得不好好回顾一下做姑娘时那段奇特的经历。勒内,现在我才算理解你的话了。一个幸福的新娘,恐怕对任何人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新婚之乐,别说对好朋友不行,对母亲不行,就是对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们应该把这种记忆留在心中,作为自己特有的、但又说不出名称的又一种感情。可是谁能想到,人们竟把发自内心的狂热而美好的爱,把难以遏制的欲念的冲动,都称之为义务!这是为什么呢?是什么可怕的力量竟异想天开地迫使我们糟蹋自己细腻的感情、女人的千种娇羞,并将这类感官的享乐转化为义务呢?怎么可以把这种心灵之花,把这些生活中的玫瑰,把激越的感情所产生的诗篇,都献给一个我们不爱的男子呢?在这样的感受中有何权利可言!这种感受只能在爱情的阳光下生长开花,不然它们的幼苗就会在厌恶和反感的寒潮中夭折。

  让爱情来维护它们的权威吧!噢!我举世无双的勒内呀,我现在发现你确实非常伟大!我真该向你屈膝下跪,我对你的深思熟虑和真知灼见深为惊讶。是的,女人们如果不象我这样,用合法和公开的婚礼掩盖这来自秘密恋爱的婚姻,她们就得置身于家庭主妇的地位,如同一个脚不着地的幽灵投身于太空!从你的来信中可以悟出这样一个无情的道理:只有才智超群的男子才懂得怎样去爱。现在我明白了,人必须服从两条原侧:在他身上既有需要,又有感情。智能低下或者生性软弱的人将需要看作感情;而才智超群的人则用感情所产生的奇妙效果将需要掩盖起来。这是因为,感情用它强大的力量,使他们产生一种极大的自制力,使他们对妇女产生崇敬之情。显然,一个人的感情和他的机能适成正比;惟有天才的男子才能接近我们的细腻感情:他可以谛听,可以揣摩,最终得以理解女人的心;他展开情欲的双翅载着女性翱翔,但他的情欲受到羞怯感的节制。所以,当我们被充满醉意的思想、心灵和感官所驱使时,我们会从空中掉到地上;我们可以升入天界,可惜待不长久。亲爱的,以上就是我婚后三个月内所领悟到的哲理。费利普真是一位天使。我完全可以和他赤诚相见。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的化身。他那崇高的天性简直使人难以理解:通过结合,他对我更加依恋,并在幸福之中发现了更值得爱我的理由。对于他来说,我是他自身最美好的那一部分。我深信,无伦再过多少年,我们婚后的日子非但不会使幸福的源泉枯竭,反而将加强他的信心,增添新的感受,从而使我们的结合更加牢固。多么美妙的狂热啊!我的心生来就是这样,欢乐会在其中留下强烈的闪光,它们温暖着我,渗透进我的心灵;这闪光纵然会有间歇,也不过是漫长的白昼之后的短暂黑夜罢了。夕阳西下时将山峰染成一片金黄,当它在东方升起的时候,又烤暖着余温未消的山峰。不知是出于何种巧合,我现在也处于这种情况。母亲的话曾叫我提心吊胆;她的经验之谈似乎对我充满着醋意。这一席话尽管没有一点小市民的浅薄,也终于在活生生的事实面前宣告失效了,因为无论是她,是我,还是你,我们的恐惧都烟消云散了!我们在尚特普勒住了七个半月,就好象一对情人,男的拐带女的,两个人双双躲在此处,逃避父母的遍寻。欢乐的玫瑰为我们的爱情结成了花环,给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插满了鲜花。一天早上,我完全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之中;当我突然反省自己的时候,想到了我的勒内和她那门当户对的婚姻;我猜到了你的生活情况,因为我已经将它体察入微了!我的天使哟!为什么我们各执一端?你的婚姻纯粹是一种社会性的结合,而我的婚姻却完全来自美妙的爱情。它们是两个无法互相理解的世界,如同“有限”之不可能理解“无限”。你留在地上,我安居天界!你跳不出凡夫俗子的圈圈,我置身于神圣的领域。我用爱情进行统治,你用盘算和义务巧作安排。我是那样高高在上,以至于万一失足,必将粉身碎骨。好了,我该少说两句了,因为我感到很难为情,尽自你描述我这欢乐的恋爱之春如何风光明媚,如何丰富多采,如何绮丽多姿。

  我们回到巴黎已有十天,住在渡船街一座漂亮的公馆里,费利普聘请了布置尚特普勒的那位建筑师,将它重行布置了一番。幸福的婚姻使我心中充满了欢乐;我曾经怀着焦虑的心情听过罗西尼的音乐,那时我还不自觉地为爱情的好奇心所折磨,而今我又一次听到了这仙乐般的曲子。人们都说我更漂亮了;当我听到别人叫我夫人时,我高兴得简直象个孩子。

  一八二五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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