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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第一个倾听了骑士肺腑之言的人,骑士曾经要求他严守秘密。正因为如此,现在这事已无人不晓。德·瓦卢瓦先生穷愁潦倒,倒也受益匪浅:他是阿朗松最有名望的人家的座上客,每有盛宴,必请他参加。他会玩牌,会讲故事,人很和气,又有教养,他的这些才能均得到高度赞赏,以致这位对城市了如指掌的人如果不在场,一个场合简直就不成其为场合了。盛大晚会的主人,贵妇们,都需要他那小小的表示赞同的怪相。一位年轻女子,如果在一次舞会上听到老骑士说:“你打扮得真漂亮!”听了这句赞赏的话,她简直要比知道她的情敌灰心绝望还要兴高采烈。德·瓦卢瓦先生是唯一能够将过去时代的某些话语讲得娓娓动听的人。什么“我的心肝”呀,“我的宝贝”呀,“我的小乖乖”呀,“我的女王”呀,所有一七七〇年的那些昵称,到了他的嘴里,便产生了无法抗拒的风雅味道。总而言之,独有他特别会使用那些最高级的用语。其实他是鲜于恭维的,但是他的恭维之辞为他赢得了老年妇女的青睐。他恭维所有的人,甚至他并无需要的行政人员也不例外。他在赌桌上的表现极为出众,这一点足以使他到处为人所注目。他从不自怨自艾,他的对手赌输了,他还要颂扬他们几句。他也从来不用表现自己打牌打得比伙伴更好的办法来教训自己的伙伴。发牌的时候,有人说这种令人作呕的话时,骑士则用可与莫莱相媲美的动作取出自己的鼻烟壶,注视一下戈里扎公主,颇有尊严地揭开盖子,取出一撮鼻烟来,堆在一处,拣拣,捏碎,垛成一个斜面。待到牌分完,他也已经将鼻孔塞上,又将公主放回他的背心口袋了。总是左面的口袋!他既不采用表示轻蔑的沉默,也不说人家听不懂的俏皮话,只有一位“风雅”世纪(与“伟大”世纪相对)的绅士才能在这二者之间设想出这么一个妥协办法。不高明的赌家,他也接受,而且很会从中渔利。他的好脾气招人喜爱,许许多多的人谈到他时都说:我真佩服德·瓦卢瓦骑士!跟他长着金黄色头发一样,他的言谈,举止,一切,似乎都是金黄色的。他致力于既不得罪男人,也不得罪女人。对于先天性的畸形也好,智力上的缺陷也好,他都抱着宽容的态度。靠着戈里扎公主,他耐心地听人向他讲述外省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什么早餐鸡蛋没煮熟啊,咖啡里加的奶油变了味啊,健康方面十分荒谬可笑的细节啊,突然惊醒啊,作梦啊,来客啊,等等等等。骑士掌握了一种无精打采的眼神,古典式的态度,能装出悲天悯人的样子。这使他成了有滋有味的听众。他不时插上一个“啊!”一个“唉!”一个“那您怎么闹的?”,加上一句恰如其分的动听话语。一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别人连篇累牍地讲那些蠢话的时候,他心中一直在重温他与戈里扎公主的罗曼史中最热烈的章节。谁曾经想过,一段旧情会给社交帮多少忙呢?有谁考虑过,爱情是多么有利于交际,多么有用呢?骑士尽管总是赢钱,却仍然是这座城市的宠儿,从这里就可以得到解释了。他从来没有离开客厅时不带走六个利勿尔左右的赢头。他输的时候很少,可是每次输了都故意大叫大嚷,弄得尽人皆知。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异口同声地承认,他们在任何地方,甚至在都灵的埃及博物馆里,也从未遇到过这么可爱的老好人。在世界上的任何国度里,过寄生生活都不会具有如此美好的方式。再精于为自己盘算也不会比这位绅士表现得更殷勤,更不得罪人。他确实值得得到人们忠诚的友谊。如果有谁来到德·瓦卢瓦先生的家打扰,请他费心给帮个小忙,这个人从他家出去的时候,一定不会不喜欢上他,而且准会相信,他不答应确实是无能为力,或者如果他真的介入,只会把事情搞坏。

  要把骑士艰难的日子解释清楚,被“真实”这个残酷无情的婊子卡住脖子的史家还必须说,最近,在可悲的七月光荣时日①之后,阿朗松的人们获悉,德·瓦卢瓦先生赌博赢来的钱,每三个月都寄走大约一百五十埃居。聪明的骑士竟胆敢自己给自己寄终身年金,为的是不要在这个喜欢实利的地方显得自己没有收入。他的很多朋友(他现在已经作古,请不要忘记这一点!)都mordicus②否认这种情况,把这看作是无稽之谈,他们认为德·瓦卢瓦骑士是一位遭到自由党诽谤的可敬的高贵绅士。幸好那些精明的赌徒在游廊上也可以遇到支持这种观点的人。

  ①指一八三〇年七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三天的武装起义,被称为“光荣的三天”。七月革命结束了查理十世的统治,为七月王朝的建立铺平了道路。

  ②拉丁文:断然、顽固地。

  这些对骑士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人耻于洗刷自己的过错,坚决否认有这等事。请不要说他们固执吧,这些人对自己的尊严是看得很重的。政府已经为这种美德作出了表率,这就是不给自己的失败唱感恩赞美诗,趁夜间把死者埋葬。骑士任凭自己采取这狡猾的一招,倒可能给他带来人们对德·格拉蒙骑士①的尊敬,对德·弗乃斯特男爵②的微笑,与德·象卡德侯爵③的握手。即使真有此事,难道他就不再是使阿朗松人倾倒的和蔼可亲的食客,谈吐风趣的人士,坚持不懈的赌徒,令人陶醉的讲故事专家了吗?再说这种行为本不超出自决规则范畴,又在哪一条、哪一点上有违一个绅士的雅俗呢?现在有多少人不得不把终身年金送给别人,有意给自己的知心好友弄一份,还有什么比这更为自然的事呢?可是拉伊俄斯已经死了……④。过了十五年左右这样的生活以后,骑士积了一笔钱,有一万多法郎。他对别人说,波旁王朝复辟时,他的一个老朋友、前黑马火枪手中尉、德·蓬布勒通侯爵还给他一千二百皮斯托尔⑤,这是他从前供给蓬布勒通让他亡命国外的。这件事极为轰动,此后《宪政报》对某些流亡国外的人使用这种还债方法大加揶揄,他自然也是目标。

  ①格拉蒙骑士(1621—1707),典型的花花公子,热衷于女人和赌博。

  ②弗乃斯特,阿格里帕·德·奥比涅的哲理小说《弗乃斯特男爵奇遇记》中的主人公。

  ③蒙卡德侯爵(1586—1635),军事家、外交家,一六三三年曾任西班牙军队大元帅,远征荷兰。

  ④这是伏尔泰所写的《俄狄浦斯王》剧本中的一句话。巴尔扎克用来说明瓦卢瓦骑士现在已经去世。

  ⑤法国古币名,一个皮斯托尔相当于十个利勿尔。

  当某人在骑士面前谈及德·蓬布勒通侯爵这一高尚行为时,这个可怜的人连右半边脸都红了起来。每个人当时都为德·瓦卢瓦先生感到高兴,瓦卢瓦先生便去征求经营银钱生意的人的意见,询问应该怎样使用这往日财富的残余。他相信复辟时期命运不会坏,便将自己的钱存入国库,那时定期利息是五十六法郎二十五生丁。他还说,他认识勒农库先生,德·纳瓦兰先生,德·韦纳伊先生,德·封丹纳先生和德·拉比亚迪埃先生。这几位先生为他从国王金库中谋得一百埃居的津贴,而且给他寄来了圣路易十字勋章①。

  ①圣路易十字勋章为路易十四于一六九三年所设立,专门授予天主教军官,法国大革命时期取消,一八一四年又恢复,一八三一年又取消。但是从前的骑士仍保有继续佩带勋章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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