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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德·卡洛纳先生用一个手势指指外科医生,那手势似乎告诉我们:“我觉得这人想必挺有趣。”

  “您是不是梦见了一位王后?”博马舍问他道。

  “不,我梦见了人民,”他回答,那份夸张引得我们直笑。

  “我正治疗一位病人,做梦的次日将切去他的一条大腿……”

  “您在病人的大腿里发现了人民?”德·卡洛纳先生问道。

  “正是,”外科医生回答。

  “他多有趣!”德·冉利伯爵夫人嚷道。

  “我挺惊讶,”演说家没有被别人的插话打断思路,两手插在裤腰的小口袋里说道,“在这条大腿里找到了交谈的对象。我有进入我病人体内的特异功能。当我第一次呆在他的皮下时,我出神地看着数量惊人的小生物活动,思考和推理。有些小生物生活在这个人体内,另一些在他的思想里。他的思想是一些生物,它们诞生,长大,死亡;它们生病,快活,健康,忧愁,总之各有各的面貌;他们互相争斗,或者互相爱抚。有些思想冲到外面,到精神世界里去生活。我突然明白有两个世界,可见世界和不可见世界;地球和人一样有躯体和灵魂。自然界对我明亮起来,我欣赏它的广漠无垠,瞥见汪洋大海般的生物分门别类大量地散布到各地,组成唯一的、同样的、有生命的物质,从大理石直至上帝。多么壮丽的景象!简言之,我的病人身上有一个世界。当我把手术刀插入他那条患坏疽的大腿时,我杀死了成千个这样的畜生。——女士们,你们得知自己托付给了畜生会大笑的……”

  “别搞人身攻击,”德·卡洛纳先生说,“只谈您自己和您的病人吧。”

  “我那个人,被他那些微小动物的叫声吓坏了,想打断我的手术;但我一直做下去,对他说有害的动物已在啃啮他的骨头。他不明白我为了他好即将做什么,反抗了一下,我的手术刀插进了胸侧……”

  “他多蠢,”拉瓦西埃说。

  “不,他醉了,”博马舍答道。

  “但是,先生们,我的梦有一个含义,”外科医生嚷道。

  “噢!噢!”博达尔醒过来大叫,“我的一条腿麻了。”

  “先生,”他妻子对他说,“您的动物死了。”

  “这人负有使命,”我的邻座嚷道,外科医生讲话时,他一直冷静地盯着他。

  “我的梦和先生的梦之间的关系,”丑陋的客人继续说道,“有如行动之于话语,肉体之于灵魂。”

  但是他那变得不灵活的舌头打了结,只吐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话。对我们万幸的是谈话转移了话题。半小时后我们忘记了年轻侍从的外科医生,他睡着了。我们离席时正下着瓢泼大雨。

  “律师并不那么蠢,”我对博马舍说。

  “噢!他迟钝而冷漠。但是您看到外省仍然藏匿着一些认真研究政治理论和法国历史的好人。这是一块将会发酵的酵母。”

  “您有车吗?”德·圣雅姆夫人问我道。

  “没有,”我生硬地回答她说。“我原不知今晚应当要车。您也许想让我送送总监?难道他象流浪儿似的到您家来了?①”

  ①指没有接到留宿马尔利的邀请,必须连夜赶回巴黎。

  这个风行一时的词语指的是一个身着车夫号衣驾着自己的车到马尔利来的人。德·圣雅姆夫人怒冲冲地走开,按了铃,要了圣雅姆的车,把律师拉到一边。

  “德·罗伯斯比尔先生,请您送马拉先生回家,因为他已经支持不住了,”她对他说。

  “很乐意,夫人,”德·罗伯斯比尔先生殷勤地回答,“我倒希望您吩咐我做更困难的事。”

  一八二八年一月于巴黎

  [王文融/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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