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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他背朝另一位王后和达耶尔,乘这两个女子即将把注意力放在皮衣上的时机立即采取大胆行动。

  “找我有什么事?”卡特琳娜朝他投去锐利的目光,说道。

  克里斯托夫把德·孔代亲王建议的条约、新教徒的计划和兵力细节的单子揣在怀里,衬衣与齐膝紧身呢外衣之间,外面包着卡特琳娜欠皮货商的账单。

  “夫人,”他说,“我父亲极需钱用,如果您肯屈尊看一眼您的账单,”他把折叠着的纸打开,把条约放在上面,补充道,“您将看到陛下欠他六千埃居。请您可怜可怜我们。看看吧,夫人!”他把条约递给她。“请您念念。这是先王登基以来欠的账。”

  条约的绪言把卡特琳娜看得头晕目眩,但她没有失去冷静,急速把纸卷好,对这个年轻人的大胆和机智十分钦佩;从这手绝招中她觉得会得到理解,于是用纸卷敲了敲他的头。

  “您真笨,小朋友,交皮货之前先送账单。您得学会了解女人!在我们满意之前千万别给我们送账单。”

  “这是传统吗?”年轻王后问婆母,后者只字不答。

  “啊!夫人们,请原谅我父亲,”克里斯托夫说道,“如果他不需要钱用,你们哪会有皮货呢。各地刀枪林立,路上危险重重,我们不到困苦不堪的地步,我是不会来这儿的。除了我,谁也不愿意冒险。”

  “这小伙子是个新手,”玛丽·斯图亚特微笑着说。

  为了理解这个至关重要的小小一幕,有必要指出上衣——如该词所示(上装之外①)——是妇人们穿在短上衣外面、裹住髋部、勾勒出腰身的一种紧身斯宾塞式上衣②。这种衣服能防止背、胸和颈部受寒。上衣内衬毛皮,露出一道颇宽的滚边。玛丽·斯图亚特试穿上衣,对着一面威尼斯大穿衣镜照来照去,以观后身的效果,这样就给了婆母细读文件的机会,若无这一情况,文件的体积本来会引起她的怀疑。

  ①surcot(上衣)一词由surcotte(上装之外)两词构成。

  ②一种无垂尾上衣,因英国贵族斯宾塞而流行一时,由此得名。

  “安然无恙的人见到女人们时,谁会向她们大谈自己冒的危险呢?”她出现在克里斯托夫面前说道。

  “啊!夫人,我也有您的账单,”他望着她说,傻里傻气的样子装得极象。

  年轻王后没有接账单,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发现——但当时未引起任何后果——他从怀里取出卡特琳娜王后的账单,却从衣兜里掏出她的账单。她在这小伙子眼中也没有看到她的外貌在众人心中激起的赞美;但她太专注于自己的上衣,一开始没有考虑这种冷漠原因何在。

  “拿着,达耶尔,”她对贴身侍女说道,“你把账单交给德·凡尔赛先生(洛梅尼)①,叫他替我付款。”

  ①德·凡尔赛是枢密院书记官。

  “噢!夫人,如果您不请王上或侍从长大人——他就在这儿——给我签发一项命令,您的亲切话语将不会发生作用。”

  “朋友,您的急性子不符合臣民的身分,”玛丽·斯图亚特说道,“难道您不相信王后的话?”

  国王出现了,身着丝质紧身长裤和当年的那种短裤,但没穿紧身短上衣和大氅;他那件华贵的丝绒礼服镶着小松鼠皮的滚边,现代语言中只有这个词能够使人对国王的便装有个概念。

  “哪个无赖怀疑您的话?”年轻的弗朗索瓦二世说道,虽然离得远,他仍然听到了妻子的最后一句话。

  国王夫妇的床遮住了书房的门。这间书房后来被称为老书房,以区别亨利三世在这套居室的另一端、三级会议大厅那边布置的富丽堂皇的藏画室。亨利三世命刺客们躲在老书房里,派人叫德·吉斯公爵到那儿找他,行刺时他一直藏在新书房,事后才出来看这个对他说来王国不再有监狱和法庭,也不再有法官和法律的胆大妄为的臣民咽气。没有这些可怖的细节,如今史学家将难以辩识这些挤满士兵的大厅和书房曾经派何等用场。就在昔日若有所思的卡特琳娜决定与各党斗争的地点,一名司务长正给他的情妇写信。

  “来,朋友,”太后说道,“我去叫人付钱给您。得让生意做下去,而金钱是它的主要动力。”

  “哦,亲爱的,”年轻王后笑道,“母后比我更精通商务哩。”

  卡特琳娜正待出去,没有回击这又一句挖苦话;但转念一想,她的无动于衷有可能引起怀疑,便怒气冲冲地回答媳妇说:“您呢,亲爱的,更精通男女之情!”然后下了楼。

  “把这些都收好,达耶尔,咱们去开会吧,先生,”年轻王后对国王说道,她为能在太后不在场时决定摄政官的重大问题而兴高采烈。

  玛丽·斯图亚特挽起国王的胳膊。达耶尔第一个出去,对年轻侍从们说了一句话,其中一位,后来在圣巴托罗缪节死得极惨的小泰利尼叫道:“王上驾到!”

  听到这句话,两名火枪手持枪敬礼,两名年轻侍从在廷臣和两位王后的侍女组成的人墙之间朝咨议厅走去。枢密院全体成员聚集到离楼梯门不远的咨议厅门口。侍从长、红衣主教和大法官迎着两位年轻君主走去,他俩朝几名侍女微笑,或回答几位较亲近的廷臣的询问。年轻王后显然很不耐烦,拖着弗朗索瓦二世朝巨大的咨议厅走去。当火枪触到地板发出低沉的响声,宣告国王夫妇已入大厅时,年轻侍从们又戴上帽子,贵人们继续就即将讨论的事情的严重性进行个别交谈。

  “派了希维尔尼去请陆军统帅,他没有来,”一个说。

  “没有一个血统亲王,”另一个指出。

  “大法官和德·图尔农先生心事重重!”

  “侍从长叫人告诉掌玺大臣务必参加这次会议,恐怕要下诏书。”

  “在这种时刻,太后怎么呆在楼下她的居室里!”

  “咱们要有麻烦了,”格罗斯洛对德·夏蒂翁红衣主教说道。

  总之人人各抒己见。一些人在这间宽阔的大厅里来回走动,另一些人在两位王后的侍女周围象蝴蝶似的飞来飞去,仿佛透过三尺厚的墙壁、两道门和包住门的贵重门帘可以抓住几句话似的。

  咨议厅中央有张铺着蓝丝绒的长桌,国王坐在上首等母亲,年轻王后在他身边的一张扶手椅里就了座。罗贝尔泰在削鹅毛笔。两位红衣主教、侍从长、大法官、掌玺大臣,总之枢密院全体成员都望着小国王,奇怪他为什么不赐坐。

  “讨论将在太后夫人缺席的情况下进行吗?”大法官对着年轻国王说道。

  两位洛林亲王以为卡特琳娜不在场是他们的外甥女耍的手段。胆大的红衣主教在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的怂恿下,对国王说道:“王上尊意是否不等太后夫人便开始?”

  弗朗索瓦二世不敢表态,答道:“先生们,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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