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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第二章

  布卢瓦至昂热的卢瓦尔河两岸为波旁家族之前占据王位的王族最后两个支系所偏爱。这个美丽的流域完全配得上历代君王给予它的殊荣,下面是我国最风雅的作家之一不久前写下的一段评论:

  “法国有一个令人赞不绝口的省份。它如意大利一般芬芳,如瓜达尔基维尔河①沿岸一般鲜花遍地,而且具有完全法国式的、始终属法国式特殊风貌的美,既不同于和德国接触变了种的北方省份,又有别于和摩尔人、西班牙人及一切得到过它们的民族姘居过的南方省份;这个纯正、贞洁、勇敢、忠诚的省份就是都兰!它是历史的法兰西!奥弗涅只是奥弗涅,朗格多克只是朗格多克;都兰却是法兰西,对我们而言,最富民族性的河流是浇灌都兰的卢瓦尔河。所以众多的古迹藏在以卢瓦尔及其派生词命名的各省中是不足为奇的。在这奇观妙景之地,每走一步都能发现一帧图画,它的边框是一条河,或一弯平静的椭圆形水面,在水深处映出一座古堡,墙角塔,树林,喷泉。豪门大户,阀阅世家和勋劳卓着之人自然要聚集到王室最喜欢居住并早已建立起朝廷之地,为自己建造与尊贵的身分相配的巍峨宫殿。”

  ①西班牙南部的河流。

  王室没有遵循路易十一间接提出的建都图尔的意见不是令人费解吗?在那儿,无需耗费巨资,卢瓦尔河便可通行商船和轻型战舰。在那儿,政府所在地可以免遭突然的进犯。北方的要塞不必花那么多钱修筑堡垒,单单这一项就相当于富丽豪华的凡尔赛宫的造价。倘若路易十四听从了想为他在卢瓦尔河与谢尔河之间的路易山建造府第的沃邦①的忠告,或许一七八九年的革命不会发生。秀丽的河流两岸处处带着王族柔情的标记。尚堡、布卢瓦、昂布瓦斯、舍农索、肖蒙、普莱西-勒-图尔城堡,国王的情妇们、财政官和领主们在维雷茨、阿泽屏、于塞、维朗德里、瓦朗塞、尚特卢、杜尔塔为自己建造的所有城堡——有几座已荡然无存,但大多数依然矗立——都是令人赞叹的宏伟建筑,显示出被中世纪学者的文学宗派误解的这一时代的奇迹。在所有这些城堡中,朝廷所在的布卢瓦城堡是带有德·奥尔良和瓦卢瓦家族最光彩夺目的豪华印记的一座,也是对史学家、考古学家、天主教徒最珍奇的一座。当年它完全孤零零的。四周围着配有塔楼的坚固城墙的城市在要塞下方铺开,这座城堡的确既是城堡,又是别墅。鳞次栉比的房屋和蓝色的屋顶与如今一样。从卢瓦尔河一直延伸到俯视河右岸的山脊,一块三角形高地俯临城市上方,一条小溪从西边横穿而过,这条小溪如今已无足轻重,只在城下流过;但据史学家称,十五世纪时它形成一道颇深的沟壑,如今仅剩一条十分低凹的道路,几乎成为城关和城堡之间的深渊。

  ①沃邦(1633—1707),法兰西元帅,里尔要塞司令。

  在这块南北向的高地上,布卢瓦的伯爵们建造了一座具有十二世纪建筑风格的小城堡,大名鼎鼎的作弊者蒂博、老蒂博之流在此建立起著名的朝廷。在纯粹封建主义的时代,按照一位波兰王的妙语,国王不过是primusinterpares①,香槟、布卢瓦、安茹的伯爵,诺曼底的普通男爵,布列塔尼的公爵,生活奢华如君主,并向最高傲的王国输送国王。安茹的普朗塔日内家族,普瓦图的吕西尼昂家族,诺曼底的罗伯特家族以其胆量维持王族的生存,象格莱坎②这般普通的骑士有时拒绝红袍加身③,宁要陆军统帅的宝剑。王室把布卢瓦伯爵领地并入其产业后,路易十二爱上了这一风景胜地——或许为了远离声名狼藉的普莱西城堡④——,作为交换盖了一幢坐西朝东的主楼,把布卢瓦伯爵们的城堡与残留的古老建筑物连成一片,这些建筑物如今只剩下一间大厅,亨利三世在位期间曾在里面召开过三级会议。

  ①拉丁文:同等人之首。

  ②即陆军统帅贝特朗·杜·盖克兰(1320—1380)。

  ③红袍在此指帝王之尊。

  ④法王路易十一在普莱西-勒-图尔村购置并扩建了一座宫堡,临终前两三年一直隐居宫中。

  弗朗索瓦一世迷上尚堡以前,曾想完成城堡的建造,加盖两座侧殿,组成一个正方形;但是尚堡使他离开了布卢瓦,他在那儿只盖了一幢主楼,这便是他在世直至孙儿辈时的全部城堡。弗朗索瓦一世建造的这第三座城堡比自亨利二世以来称作的卢浮宫规模更宏伟,装饰更华丽,是所谓文艺复兴建筑风格的最离奇的作品。因此,在小心翼翼的建筑术风行一时,中世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年月,在文学与艺术的结合不如今日紧密的时代,拉封丹谈到布卢瓦城堡时用他那十分纯朴的语言说:“弗朗索瓦一世命人建造的东西,从外部看最令我满意:许许多多的小游廊,小窗户,小阳台,不规则、无次序的小装饰,透着几分颇讨我喜欢的伟大。”

  布卢瓦城堡的代点在于它代表着三种不同的建筑样式,三个时代,三种制度,三朝统治。所以,任何王家宫邸在这方面或许都比不上布卢瓦城堡。这座宏大的建筑物在同一堵围墙内,在同一个庭院中,呈现出一幅完整的图画,如实展现了被称作建筑术的民族习俗与生活的巨幅画卷。克里斯托夫即将入宫之时,如今被七十年后路易十三叛逆的兄弟加斯东在流亡期间建造的第四座宫殿占据的那一部分城堡,有一组花坛和空中花园,与待接石及弗朗索瓦一世城堡未竣工的塔楼搀杂相间,别有一番情致。一座结构大胆美观的桥——布卢瓦的老人们还记得目睹桥被拆毁的情景——把这些花园和城堡另一侧因地势关系处于同一平面的一个花坛衔接起来。侍奉王后布列塔尼的安娜的宫内侍从,从该省前来求见、与她商谈或向她点明布列塔尼命运的贵族们,在此处等候王后赐见,起床或散步。因此这个花坛史称布列塔尼人的栖架,它如今是某个布尔乔亚的果园,如岬角般伸入耶稣会士广场。该广场当时包括在这座兼有上花园和下花园的美丽宅邸的花园中。离开耶稣会士广场相当一段距离,如今还能看到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建造的一幢小屋,据布卢瓦史家称,她在屋内设了温泉浴室。这个细节使人们重新发现了随地势起伏上上下下的花园十分不规则的布局,城堡周围的土地极为起伏不平,这既是它力量之所在,又给德·吉斯公爵——人们即将看到——造成了不便。去花园可走外廊和内廊,主要的一条因其装饰称作鹿廊。鹿廊尽头有条华丽的楼梯——著名的尚堡双楼梯想必从中得到过启迪——通往各层的套房。尽管与路易十二的城堡相比,拉封丹更中意弗朗索瓦一世的城堡,但或许真正的艺术家既喜爱仁慈国王城堡的稚拙,又赞叹骑士国王城堡的宏伟壮丽。路易十二城堡两端那两道雅致的楼梯,虽遭岁月吞噬、但残迹依然令古董收藏家着迷的大量精美新颖的雕塑,一切的一切,直至各套房间近似修道院的布局,显露出风俗的至为简朴。显然宫廷尚不存在,还未具有后来弗朗索瓦一世和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大大破坏封建习俗给予它的规模。人们在欣尝大部分廊台、几根支柱的柱头、某些纤巧精致的小塑像时,不可能不设想米歇尔·科仑①,这位伟大的雕刻家,布列塔尼的米开朗琪罗,在此留下了刀痕斧迹,以讨好安娜王后,他在她父亲,最后一位布列塔尼公爵的坟墓里为她立像,使其万古流芳。

  ①米歇尔·科仑(1430—1512),法国雕刻家。

  无论拉封丹怎么说,讲究排场的弗朗索瓦一世的宅邸的恢宏壮丽是无与伦比的。由于某种粗暴的漠不关心,抑或由于遗忘,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和儿子弗朗索瓦二世当年占用的套房如今依然向我们展现出主要的布局。因此史学家可以在这里重温宗教改革运动这出活剧的悲剧性场面,吉斯和波旁家族反对瓦卢瓦家族的双重斗争是其中最复杂的一幕,并在这里鸣锣收场。

  弗朗索瓦一世的城堡以其雄伟的整体建筑完全压倒了路易十二的稚朴住所。在下花园,即现称耶稣会士广场的一侧,城堡的高度几乎为庭园那一侧的两倍。著名游廊所在的底层在花园那边构成第三层。因此,那时卡特琳娜居住的二楼是四楼,而国王套房位于下花园之上的第五层,这些花园当年有很深的护城河与房基相隔。从广场仰望,——正如承认既未进入庭院,也未进入房内的拉封丹所见——在庭院中已是庞然大物的城堡显得格外宏伟。从耶稣会士广场眺望,一切都显得渺小。人们漫步的阳台,做工出色的游廊,雕花的窗户——当年充作小客厅用的窗洞与小客厅一般宽敞——好似画家们为现代歌剧绘制的琼阁仙宫的奇幻布景。但是,在庭院里,底层之上的三层楼尽管与杜伊勒里宫的钟楼一般高,建筑术的无比精妙依然得意地呈现在人们眼前,令惊讶的目光陶醉。卡特琳娜和玛丽·斯图亚特的豪华王宫设在这幢主楼里,一座六角塔将其一分为二,挖空的楼梯井里一条石梯盘旋而上,这是巨人制造、侏儒加工的摩尔式的心血来潮之作,给建筑物的这一面添上梦幻的情调。楼梯廊台呈分成方格的螺旋形,贴附在这座塔的五个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勾勒出里外点缀着阿拉伯式雕刻图案的横挑头。这件精雕细琢,巧夺天工、让石头开口讲话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创作,只能拿中国或迪耶普①的丰富多彩、玲珑剔透的牙雕与之相比。至少这石头酷似镂空花边。花卉、人兽雕像沿横肋盘缘而下,逐级增多,塔上方冠以拱顶石,在这上面,十六世纪的艺术之凿与五十年前雕刻了路易十二城堡两道楼梯拱顶石的天真的雕像家们作了一番较量。

  ①迪耶普,法国城市,自十五世纪开始以象牙雕刻著称,十九世纪时制造出仿中国牙雕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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