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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这番入情入理的话,从头至尾一口气说完,毫无情虚胆怯的样子,几个法官听了印象不坏。

  穆伊隆道:“要把那些人统统找出来,传到这儿讯问,不是一天之内办得了的。为你的安全着想,还是打定主意躲在法院里吧。”

  “行,只要你们让我写信给母亲安她的心,可怜她要急死了……当然,信先给你们过目。”

  这个要求完全合理,不能不答应;约瑟夫便写了一个条子:

  亲爱的母亲,你一点不用着急:我无辜受累的误会很容易弄清楚,我已经提供了办法。明天,也许今天晚上我就能恢复自由。我拥抱你;请你告诉奥勋先生和奥勋太太,连累他们担了一场虚惊,我非常抱歉,虽然事情与我毫不相干而完全出于偶然,究竟是怎样的阴错阳差,我还不明白呢。

  信到的时候,勃里杜太太正在死去活来,大发肝阳;高代医生给她喝的药水毫无效力。儿子的信对她倒是一帖止痛药。阿伽特发作了几阵,软瘫了;这是发过肝阳以后常有的情形。等到高代第二次来看病,她正在后悔不该离开巴黎。

  她含着眼泪说:“这是上帝给我的惩罚。亲爱的干妈,我应该信托上帝,对哥哥的遗产听天由命……”

  奥勋先生凑在她耳边说:“太太,既然你儿子是冤枉的,可见玛克斯是个阴险恶毒的小人;我们在这桩事情上不是他的敌手;你还是回巴黎去吧。”

  奥勋太太问高代医生:“吉莱先生情形怎么样?”

  “伤势虽然严重,可没有性命之忧。调养一个月就会好的。”高代又对病人说:“我刚才走的时候,他正要写信给穆伊隆先生,要求他释放你儿子。噢!玛克斯是个好人。我把你的病情告诉了他,他便想起凶手的衣着有一点证明不是你的儿子;凶手穿着布鞋,而约瑟夫先生明明是穿着靴子出门的。”

  “啊!他给我的痛苦,求上帝原谅了他吧!……”

  快天黑的时候,有人送一封信给玛克斯,写的字是印刷体,内容是这样的:

  吉莱上尉不该冤枉一个好人吃官司。倘使吉莱先生放出约瑟夫·勃里杜而不指出真凶来,做这件事的人答应以后不再动手。

  玛克斯看完信,烧了,随手写信给穆伊隆先生,提出上面高代医生说过的理由,要求释放约瑟夫,还请穆伊隆先生去看他,让他说明原委。信送到穆伊隆手里时,卢斯托-普兰金已经问过教堂里打钟的,一个卖菜女人,几个洗衣妇,朗德罗尔磨坊的司务,弗拉佩斯勒的园丁,知道约瑟夫的话一点不假;玛克斯的信更证明被告无罪。穆伊隆亲自送约瑟夫回奥勋家。可怜的约瑟夫在家里一向不受赏识,这番回去母亲对他百般怜爱,倒反受宠若惊,象拉封丹寓言中的丈夫感谢窃贼一样,①认为妈妈的亲热还是无妄之灾赐给他的。

  ①有个妻子素来对丈夫冷淡,一天晚上窃贼进门,妻子吓得扑在丈夫怀里,丈夫大喜,喊道:“贼伯伯,没有你,我哪里能享到这分福气?家里的东西你尽管拿吧。”见拉封丹《寓言集》第九卷第十五篇。

  穆伊隆先生装出精明能干的样子说道:“噢!在愤怒的群众面前,我瞧你的神气就知道事情与你不相干。不过尽管我那样相信,凡是熟悉伊苏屯的人都知道,要保护你最好就象刚才那样把你带走。啊!你那个态度真了不起!”

  艺术家很朴实的回答说:“我那时想着别的事。我认识一个军官,他告诉我在达尔马提亚遇到过差不多同样的情形,也是早上散步回来,被一群起哄的老百姓抓住……我在路上一心一意作着比较,看着众人的脸,打算画一幅一七九三年的平民示威……我还骂自己:混蛋!这是你活该,谁叫你不在画室里画画,跑来想得遗产?……”

  检察官道:“如果你允许我出个主意,我劝你今晚十一点就动身,向车行老板租一辆车,赶到布尔日搭班车回巴黎。”

  “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奥勋先生说着,巴不得客人快走。

  “我只想马上离开伊苏屯,就是舍不得我独一无二的朋友,”阿伽特一边说一边亲着奥勋太太的手,“什么时候再能看见你呢?……”

  奥勋太太道:“唉!孩子,只能在天上相会的了!……”

  她又凑着阿伽特的耳朵说:“我们在世界上受罪受得不少了,上帝一定会可怜我们……”

  一会儿,穆伊隆先生和玛克斯谈过话,格丽特通报说鲁杰先生来了,奥勋夫妇,阿伽特,约瑟夫,阿道菲娜,都觉得很诧异。冉-雅克来和妹子告别,愿意用自己的车送她。

  阿伽特道:“哎哟!你的画害得我们好苦啊!”

  老头儿答道:“妹妹,你留着吧。”他还不信那些画真的值钱。

  奥勋先生道:“告诉你,邻居,我们最好的朋友,最靠得住的保护人,莫过于至亲骨肉,尤其象你妹妹阿伽特和你外甥约瑟夫这样的人。”

  老头儿愣头傻脑的回答说:“那也可能!”

  奥勋太太道:“年纪大了,生活要象个基督徒才对。”

  阿伽特道:“唉!冉-雅克,今天这一天可不好过啊!”

  鲁杰问:“要不要坐我的车子走?”

  阿伽特答道:“不用,哥哥,谢谢你,希望你身体健康!”

  鲁杰让妹子和外甥拥抱了,淡淡的说了声再会,走了。巴吕什奉外公之命赶到车行。晚上十一点,马夫套着一辆柳条的两轮车,给两个巴黎人坐着离开伊苏屯。阿道菲娜和奥勋太太眼泪汪汪:只有她们俩舍不得阿伽特和约瑟夫。

  弗朗索瓦·奥勋和搅水女人走进玛克斯卧房,说道:“他们走了。”

  “戏法也变过了,”玛克斯回答。他身上发着烧,疲倦得很。

  弗朗索瓦问他:“你对穆伊隆老头怎么说的?”

  “我说我的凶手不是无缘无故在街上等我的;案子一逼紧,那家伙发起性来,等不到你抓他,就会把我杀死。我要求穆伊隆和普兰金只可虚张声势,千万不能惊动真凶,除非他们不顾我的死活。”

  弗洛尔道:“玛克斯,希望你晚上安静一阵子吧。”

  玛克斯道:“反正巴黎人给轰走了!那家伙没想到把我戳了一刀,反而帮了我一次大忙。”

  尽管两个巴黎人是被可叹的误会逼走的,第二天只有非常安分非常持重的人才跟奥勋夫妇意见相同,其余的都觉得外省打败了巴黎,高兴得很。有几个玛克斯的朋友说起勃里杜母子,口气相当刻薄。

  “哼,这些巴黎人当我们傻瓜,满以为一伸手,遗产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他们跑来找羊毛,反而被人剪了毛回去;听说外甥根本不对舅舅胃口。”

  “还有一个巴黎的诉讼代理人做他们军师呢……”

  “哦!他们还定了计划么?”

  “当然啰,他们想把鲁杰老头抓在手里;可惜巴黎人没有这能耐,诉讼代理人也休想摆布我们贝里人……”

  “你不觉得他们可恶透顶么?”

  “这就叫做巴黎人……”

  “搅水女人受到攻击,起来还手了。”

  “好啊,应该还手……”

  地方上只晓得勃里杜娘儿俩是巴黎人,外方人;比较起来,还是玛克斯和弗洛尔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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