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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不过要你来做模特儿的……”

  “我每天九点到下午五点都得守在这个鸡棚里……”

  “只要两个星期日就够了。”

  “好,小家伙,”当年拿破仑的传令官说着,在门房的灯上点雪茄。

  约瑟夫搀着母亲上博讷街吃晚饭,告诉她菲利浦的情形,觉得母亲听了胳膊微微发抖,憔悴的脸上放出一点快乐的光彩。可怜的阿伽特好象放下了千斤重担,松了一口气。第二天,她心中高兴,又感激约瑟夫,对他特别亲热,买了些花插在画室里,又送约瑟夫一对花盆架。

  菲利浦让兄弟画像的第一个星期日,阿伽特在画室里备下一顿精致的中饭,几道菜一齐放在桌上,还摆着半小瓶烧酒。她在屏风上戳了一个窟窿,躲在后面。退伍的龙骑兵上一天叫人先把军服送来,阿伽特抱着军服连连亲吻。等到菲利浦穿扮齐整,骑上约瑟夫向马鞍匠租来的干草扎的假马,阿伽特只能趁两兄弟谈天的当口轻轻落几滴眼泪,免得菲利浦听见。饭前饭后,菲利浦一共让约瑟夫画了四小时。下午三点,龙骑兵换上便服,抽着雪茄,又约兄弟到王宫市场去吃夜饭,把袋里的金洋抖得铛铛响。

  约瑟夫道:“我不去。看你有钱,我就害怕。”

  上校敞开宏亮的嗓子叫道:“啊,怎么!你们还是不放心我?难道我不能有积蓄么?”

  “不是的,不是的,”阿伽特说着,从屏风后面跑出来拥抱儿子。“约瑟夫,咱们去吧。”

  约瑟夫不敢埋怨母亲,只得穿起衣服。菲利浦带他们到蒙托格伊街牡蛎岩饭店,叫了一桌讲究的菜,花到近一百法郎。

  约瑟夫看着大不放心,说道:“怪了!你象《白衣夫人》里的蓬夏①一样,只有一千一百法郎收入,积蓄的钱竟可以买田买地!”

  ①法国有名的男高音歌唱家蓬夏(1789—1866),一八二五年在喜歌剧院串演《白衣夫人》中的乔治·勃朗一角。勃朗是个下级军官,只有一千二百法郎一年薪水,却出到五十万买一座古堡,其实是白衣夫人出的钱。——巴尔扎克在此引用,以本文这一段情节发生的时代(一八二二年)而论,未免太早了一些。

  龙骑兵灌饱了老酒,回答说:“这一阵我手气好呀!”

  阿伽特听着忏悔师的吩咐,看戏只看杂技,因此菲利浦请母亲上奥林匹克杂技剧场。他们走出饭店正要上车,约瑟夫听了菲利浦的回答,在母亲臂上捏了一把,母亲马上推说不舒服,不去看戏了。菲利浦送他们回马扎里讷街。上了阁楼,阿伽特在约瑟夫面前闷声不响,一句话都没有。

  下星期日,菲利浦又来让兄弟画像。这回母亲不再回避。

  她开出中饭来,向儿子问长问短,从他嘴里听到她母亲的老朋友奥勋太太的内侄,在文坛上已有相当地位。菲利浦和他的朋友吉鲁多来往的全是一般新闻记者,女演员,出版商,他们俩以报馆出纳员的身份受到重视。菲利浦饭后一边让约瑟夫画像,一边尽喝杂合酒,话愈来愈多。他自命不久又能扬眉吐气,做个头面人物了。但约瑟夫问到菲利浦的经济来源,菲利浦就默不作声。碰巧第二天是节日,报纸休刊,菲利浦为了早些结束,提议明天就来让兄弟画完。约瑟夫说展览会日期近了,他有两张画要展出,没有钱配框子,正在替画商玛古斯临一幅卢本斯。原作是一个瑞士银行家的,只借十天,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菲利浦的像只能等下星期日再画。

  卢本斯的原作摆在一个画架上,菲利浦瞧着问:“就是这一幅么?”

  “是的,”约瑟夫回答。“那要值到两万法郎。你瞧,天才就有这本事。还有些作品值到几十万呢。”

  龙骑兵道:“我倒更喜欢你临的一幅。”

  约瑟夫笑道:“因为更新鲜呀;不过我的临画只值一千法郎。明儿还得花一天时间按照原画的色调加工,做旧,叫人看不出是临的。”

  “再见了,妈妈,”菲利浦拥抱着母亲说,“我下星期日再来。”

  下一天,埃利·玛古斯早约好要来拿临好的画。约瑟夫的朋友皮埃尔·格拉苏也在替那个画商工作,想来看看约瑟夫的临本。作品已经完工,还涂了一层特殊的油。约瑟夫听见朋友敲门,有心开玩笑,临时把卢本斯的原作和自己的临本对调位置。皮埃尔·格拉苏完全被他蒙住了,佩服他临画的本领了不起。

  他说:“你可骗得过玛古斯么?”

  约瑟夫说:“等会儿瞧吧。”

  可是画商没有来,时间已经不早。德罗什老人最近过世,阿伽特在德罗什太太家吃饭。约瑟夫就邀格拉苏一同去吃包饭,下楼照例把画室的钥匙交给门房。

  过了一小时,菲利浦跑来对看门女人说:“今晚约瑟夫替我画像,他一忽儿就来,让我先到画室去等。”

  看门的交出钥匙。菲利浦上楼拿了临画,只当是卢本斯的真迹,下楼把钥匙交还门房,推说忘了东西,去去就来。他把那幅卢本斯卖了三千法郎。他想得周到,事先冒着兄弟的名通知玛古斯,约他下一天去画室。晚上,约瑟夫在德罗什寡妇家接母亲回来,门房告诉他菲利浦好不古怪,才上去就下来了。

  约瑟夫猜到他偷了画,说道:“要是他狠一狠心,不单单拿走我的临本,就要我的命了。”

  他三脚两步奔上四楼,冲进画室,叫道:“还好,谢天谢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永远是个下流东西!”

  阿伽特跟在后面,不懂约瑟夫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到约瑟夫说明了,她呆呆地站着,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那么我只有一个儿子了!”

  约瑟夫道:“我们在外人面前素来顾他面子,现在可是要吩咐门房不让他进门了。咱们的钥匙随身带走。他那张该死的脸,我单凭记忆也能画完,只消再添几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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