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巴尔扎克 > 行会头子费拉居斯 | 上页 下页


  很多年轻人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回到家中,因与一个女人一刀两断而痛苦绝望,那是自己暗中膜拜,暗中谴责,又暗中鄙视的女人。然后孤身面壁,道出从未体验过的内心独白。暴风雨产生,又将它压制下去,终于未从心底发出。这种精神世界的精采场面,恐怕只有画家才能描绘出来。

  于勒夫人的丈夫在客厅中应酬,她离开丈夫,走到一旁坐下。她坐在那里,似乎感到不大自在,一面与旁边的妇女聊天,一面将眼光偷偷投向她的丈夫,纽沁根男爵的经纪人,于勒·德马雷先生。这对夫妇的来历是这样的:

  德马雷先生,婚前五年的时候,在一位经纪人手下作办事员。那时他的全部财产,就只是一个办事员的微薄薪金。有一种人,不幸的命运迅速教会了他们生活的本领,他们坚韧不拔地走着光明正道,就象昆虫坚定不移地要回到自己的巢穴,德马雷先生就是这种人。有的年轻人非常顽强,他们在障碍面前,可以装死躺下,以鼠妇般的耐心来对付任何焦躁情绪,德马雷正是这种年轻人之一。所以,他年轻时便具有贫苦小民的一切共同美德:生活简朴,珍惜时间,敌视享乐。他在等待。此外,他又生就一副令人愉快的外表,这是天赋的极大优越性。前额平静光洁;面部轮廓使人感到沉着冷静,心平气和,却又富于表情;作风朴实,显示出勤劳克己的生活;高度的个人尊严令人肃然起敬;心灵高贵而不外露;能忍受任何逆境。他谦虚的精神赢得了所有相识者对他的尊敬。

  此外,身居巴黎闹市,却洁身自好,只是偶尔走进社交场合。

  那就是节日期间,难得地在他主人的客厅中度过短暂的时光。正象大部分这样生活的人一样,这位年轻人身上也有高度的热情,令人惊异的深沉,开阔的心胸,永不会卷入无足轻重的小事中去。财产微薄,迫使他过着简朴的生活。他用繁重的工作防止自己想入非非。工作时间,他埋头于数字之中。工作之余,他以顽强的毅力努力掌握全部知识,以此消除疲劳,使身心得到休息。今天,任何人要想在社会上出人头地,无论在商业界,在法律界,在政界还是在文学界,知识是必不可少的。这些美好的心灵遇到的唯一障碍,便是他们的老实厚道本身。他们见到一个可怜的姑娘,便迷恋上了,与她结了婚。从此便要在贫困和爱情中挣扎度日,消磨生命。

  最美好的雄心壮志撞在家庭开支账上,落得个灰飞烟灭。于勒·德马雷正是在这里触了礁。

  一天晚上,他在主人家里看见一位容貌出众的女郎。从未尝过柔情滋味的倒霉蛋,在漫长的工作中消磨了青春大好时光。只有他们才会体验到,在他们空旷荒芜、无人赏识的心中,激情怎样使他们顷刻间神魂颠倒。他们确信自己爱得十分热烈,全部力量急剧地集中在自己钟情的女子身上,以致在她身边,他们自己得到美妙的快感,却常常并不能使对方获得同样的感受。如果一个女子能够参透这种表面上十分专注的恋情中的奥妙,她便会明白,这是一切自私行为中最令人愉快的一种。这种感情也会达到十分深沉的程度,以致往往需要一段时间,他们才能再在人群中露面。这些可怜虫,身居巴黎闹市却和隐士一样,享有隐士的一切欢乐,有时甚至会受到诱惑,干脆过起隐士的生活来。然而更常见的是,他们上当受骗,妻子不忠,家庭不和,难得有机会使他们采摘到爱情的甘果。爱情对他们来说,总象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朵鲜花。妻子的嫣然一笑,娇滴滴地说一句话,都会使于勒·德马雷感受到无比的快乐。值得庆幸的是,这默默的恋情集中了火力,向着激发出这种情感的女子天真无邪地表露了出来。于是两个生命虔诚地相互爱恋了。一言以蔽之,他们在人群中,毫不羞怯地手拉着手,就象两个孩子,象兄妹俩手牵着手穿过人群。每个人都一面赞美着他们,一面给他们让路。

  人们的自私常将某些子女置于可怕的境遇之中。这位少女所处的地位正是如此。她没有合法的父母,她的名字克莱芒丝以及她的年龄是由公证证明书来确认的。至于她的财产,那就更微不足道了。于勒·德马雷得悉这些不幸时,竟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如果克莱芒丝出身于富有的家庭,他是绝没有希望得到她的。可她是爱情产生的可怜的孩子,可怕的偷情结出的果实。于是他们结了婚。

  从此,于勒·德马雷交上了好运。人人羡慕他的幸福。嫉妒他的人立刻中伤他,说他只有幸福,既无德行又无气概。克莱芒丝的母亲,在社会上将自己说成是她的教母。女儿结婚几天之后,她让于勒·德马雷买进一个经纪人的职位,许诺给他搞到一切必需的资本。那时候,这些职位的价格还比较低廉。

  晚上,就在他为之服务的经纪人的客厅里,克莱芒丝的母亲推荐的大资本家向于勒·德马雷提出一项再有利不过的交易,并如数给了他需要的资金,以经营其特许权。第二天,幸运的办事员便盘进了原来主人的差使。不出四年,于勒·德马雷成了同阶层人中一位巨富。有他的前任留给他的一批老主顾,现在又增添了大量新主顾。人们对他产生了无比的信赖。从事情顺利发展的情形中,他不能不承认,有他岳母深奥莫测的影响,或者有一种暗中保护。他认为这是神道的保佑。第三年头上,克莱芒丝的教母去世了。

  于勒帮助他哥哥立了业,在巴黎当了公证人。为了将两兄弟加以区别,人们叫他于勒先生。这时他的年收入已近二十万利勿尔①。这对夫妻享受的幸福,在全巴黎找不出第二份来。五年来,这不同寻常的爱情只有一次受到恶意中伤的干扰,于勒先生对此进行了毫不含糊的报复:那是他的一个老同事,他说于勒交了红运是多亏于勒夫人,而且说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才获得上层的保护。于勒与之决斗,杀死了恶意中伤的人。

  ①利匆尔为法国古代记账货币,一利勿尔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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