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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你难道不知道公爵夫人的处境吗?”德·玛赛一边上马一边说。

  “不知道,”德·埃斯格里尼翁回答,他简直莫名惊诧了。

  “好吧,亲爱的,我来告诉你,”德·玛赛回答;“她欠裁缝维克托莉三万法郎,欠香粉商乌比冈一万八千法郎,还欠时装商埃尔博太太、纳蒂埃花匠、努蒂埃丝绸商和时装商拉图尔太太几家,总数是十万法郎。”

  “一个天使会是这样!”德·埃斯格里尼翁抬起眼睛望着天上。

  “这些帐单就是她整修天使翅膀所欠下的!”拉斯蒂涅用滑稽的口吻说。

  “她欠下这些款子,”德·玛赛回答,“恰恰因为她是一个天使;我们遇见过不少天使处在这种境地,”他望着拉斯蒂涅说。“女人是至高无上的,因为她们对于金钱的事一无所知,她们从来不过问有关金钱的事,这些事同她们没有关系,按照某一个死在医院里的诗人①说,她们是被请来参加生活的宴会的。”

  ①指诗人宝吉尔勃(1751—1780),因坠马受伤而死,死前写过一首著名的诗,题为:《生活的宴会,不幸的宾客》。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而我却不知道呢?”德·埃斯格里尼翁天真地问。

  “你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就象她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你欠债一样。”

  “我还以为她每年有十万法郎的收入呢,”德·埃斯格里尼翁说。

  “她的丈夫,”德·玛赛继续说,“同她分居,自己住到兵营里去,那里可以攒些钱,因为他也有几笔小债务,这位亲爱的公爵!你是从哪儿来的?请你学我们的样子,也为你的朋友们算算帐吧。狄安娜小姐(我曾经因为她的这个名字而爱过她!①)狄安娜·德·于克塞尔结婚时自己有六万法郎年金,可是过去八年她家的开销每年达到二十万法郎的水平;很明显目前她的地产都以超过它们的价值抵押出去了,因此总有一天会轰隆一声坍下来,天使就要逃走,被……难道要说出来吗?被那些执达吏所追逐,这些执达吏要厚颜无耻地逮捕天使,如同他们要扣押我们当中一个人一样。”

  ①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的闺名叫狄安娜。

  “可怜的天使!”

  “喂!亲爱的,要留在巴黎这个乐园里是很花钱的,你必须每天早上使你的脸色和翅膀都洁白干净,”拉斯蒂涅说。

  德·埃斯格里尼翁忽然想起要把他的窘境告诉他亲爱的狄安娜,可是他想到他已经欠了六万法郎的债,还有一万法郎的帐单即将到期,他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愁云满面地回到家里。他的满腹心事不容易掩盖得住,他的朋友们注意到了,在晚餐时他们就说:

  “德·埃斯格里尼翁这小子沉下去了!他在巴黎站不住脚,他一定会自杀。这个小傻瓜,……”等等。

  年轻的伯爵很快就得到了安慰。他的贴身男仆交给他两封信。第一封是谢内尔写的,他的信总散发着尽忠、抱怨和许多劝勉做人要正直等警句的酸臭味;他对这封信相当尊敬,打算留到夜里再来读它。第二封信是克鲁瓦谢写来的,伯爵读了后非常高兴,因为在信中克鲁瓦谢好比跪在伯爵面前,就象斯卡纳赖尔在皆隆特面前下跪一样①,他用雄辩的语句,请求伯爵今后赏脸对他开发期票,不必预先垫付款项,否则就是不给他面子。信末还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明显暗示他有一个装满了钱的钱箱,现在打开了为高贵的德·埃斯格里尼翁家服务。维克蒂尼安看了信后高兴得心痒难熬,作出了斯卡纳赖尔和马斯卡里尔②以及别的许多人在相同情况下所作的手势。他知道自己可以向凯勒银行无限制地借款以后,就高高兴兴地拆开谢内尔的信;他满以为信里一定装满了忠告,密密麻麻写满了四页纸,他未读信就仿佛已经看见什么谨慎小心呀,荣誉呀,要决心学好呀等等习惯性的词句。可是他读了信后却感到一阵晕眩。信内这样写着:

  伯爵先生:

  我的全部财产只剩下二十万法郎;我请求您,如果您肯赏脸从您最忠实的仆人那里取用这些钱的话,千万不要超过这个数目。谨致敬意。

  谢内尔

  ①斯卡纳赖尔是莫里哀喜剧中的人物,聪明、机智而且狡猾。皆隆特原是意大利喜剧中严肃的父亲,到莫里哀笔下则变成一个顽固、吝啬、而又轻信的老头。

  ②马斯卡里尔是十七和十八世纪喜剧中经常出现的仆人形象,狡猾机智、诡计多端。

  “他是普卢塔克一类人,”维克蒂尼安心里想,同时把信扔到桌子上。他有点恼恨,在这样的宽宏大量面前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好吧,必须改过自新才行,”他对自己说。

  他原来在饭馆吃晚饭,每顿饭要五、六十个法郎,这天为了节约,他到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家吃晚饭。他把那封信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真想见一见这个人,”她说,她的两只眼睛象星星那样闪耀发光。

  “你要见他干什么?”

  “我要请他管理我的财产。”

  狄安娜打扮得象天仙一样,她要使自己的装扮能配得上维克蒂尼安,可是伯爵却被她对待财产的满不在乎的态度迷住了,或者正确点说,被她对待债务的满不在乎的态度迷住了。一对玉人到意大利剧院去。这个标致而迷人的女人比过去任何时候更显得圣洁和飘飘欲仙。在整个剧院里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今天早上德·玛赛告诉德·埃斯格里尼翁的那些欠债数字。人世间没有任何忧虑可以打击她的美到极点的前额,这个前额布满地位最高的女性的傲慢。在她身上,一种沉思的神气仿佛反映出世俗的爱情被高贵的意志压抑下去了。大多数男人都打赌说英俊的维克蒂尼安白花钱而不会达到目的,大多数女人却肯定同她们争艳斗胜的对手会屈服,她们赞赏这个对手就象米开朗琪罗赞赏拉斐尔一样,是inpetAto①的!一个女人说,维克蒂尼安之所以爱上狄安娜,完全是因为她的头发,因为她有法国最美的金发;另一个女人说,她的可贵之处在她的皮肤白皙,因为她身材不好看,穿戴倒是很好;另一些女人说,德·埃斯格里尼翁爱她是为了她的脚,她的面孔扁平,全身上下唯一长得好看的就是她的脚。可是当今巴黎风尚最奇特之处在于:一方面,男人们说公爵夫人供给维克蒂尼安所有的奢华生活;另一方面,女人们说是维克蒂尼安负担整修这位天使的翅膀,就跟拉斯蒂涅所说的一样。

  ①意六利文:见本卷第182页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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