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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无业

  撒丁王国芒通人氏威尔弥尼之女

  德·西律斯·卡洛拉伯爵夫人

  寄自巴黎,一八三……

  亲爱的妈妈,您问我和我丈夫相处是否幸福,的确,德·菲什塔米奈先生并不是我的意中人,我是屈从于您的意志而为的,这您清楚。再说,财富,这个至高无上的理由,在当时也说得上是振聋发聩的。别降低身价,得嫁给年金收入三万法郎的德·菲什塔米奈先生,住在巴黎,这些理由赋予您足够的力量反对您可怜的女儿。作为一个三十六岁的人,德·菲什塔米奈先生无论如何算得上是个漂亮的男士。他曾在战场上获得拿破仑颁发的勋章,他还当过上校;如果没有发生使他失去一半薪金的“复辟”,他还可能升任将军,这些情节足以减轻他的罪过。

  许多女人都认为我嫁得好,我也应当承认,这桩婚姻表面上的确显得幸福圆满……社会上是这么看的。然而您也应该承认,倘若您早知西律斯叔叔归家而且有意让我继承遗产,您是会允许我作些选择的。

  我对德·菲什塔米奈先生无可指责。他不赌钱,不好色,不贪杯,也从不挥霍无度。正如您当时说的,凡是使一个丈夫过得去的这些带“不”字的优点他都具备,那么他“有”的又是什么呢?可惜呀!亲爱的妈妈,他无所事事!我和他从早到晚厮守在一起!…您能相信吗,正是在夜里,当我俩贴得最紧时,我才有可能感到跟他离得最远。我唯一的避风港是他的睡眠,他一入睡,我便开始获得自由。不行!这种难以摆脱的困扰一定会使我生病的。我从来没有可能一个人呆上一会儿,如果德·菲什塔米奈先生生性好妒,那倒是不乏素材,两人会借此斗斗嘴,装模做样地闹一闹。然而嫉妒的乌头①怎么可能长在他的心灵里呢?我们婚后他从没有离开过我,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一躺几个小时,从不感到羞愧。

  ①乌头是一种有毒的植物,根茎块状,象乌鸦的头,故名。

  两个锁在一条链上的苦役犯不会互相厌倦,因为他们都需要考虑如何逃跑;而我们俩却已没有任何可谈的话题,我们什么话都说尽了。前不久,他竟谈起政治来!后来,政治也无话可说了,因为众所周知,拿破仑已在圣赫勒拿岛上逝世,这当然是我的不幸。

  德·菲什塔米奈先生对读书简直是深恶痛绝,一见我在看书,他便走过来问我:“尼娜,我的美人,着完了吗?”半个钟头得问十次。

  我曾试图说服这个无辜的纠缠狂每天骑骑马,我搬出了他的健康问题——四十岁的男人压倒一切的考虑!然而他说经过十二年的戎马生涯,他感到需要休息。

  亲爱的母亲,我丈夫是个有吮吸能力的人,他消耗着别人的精力。他百无聊赖又爱好散心,他喜欢让来访的客人为他解闷;这一来,我们结婚五年之后,再也没有人前来探访我们了。只有少数几位还继续造访我家,而这些人却公然抱着与他的荣誉水火不相容的目的:他们妄想在为他解闷的同时攫取纠缠他妻子的权利,当然,未能成功。

  亲爱的妈妈,德·菲什塔米奈先生一小时得开五、六次我卧室的门,或我为了躲避别人打扰而使用的房间的门。他总是失魂落魄地来到我身边问我:“怎么,你在干什么,我的美人儿?”(帝国流行的话)压根儿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已提过无数次。对我来说,他这样提问就好比昔日的刽子手执行水刑时浇下一品脱水。

  还有另外的折磨呢!我们再也无法散步了,既不聊天也无趣味的散步是不可能进行的。我丈夫是为了散步而同我散步的,散步时他仿佛是一个人在走路。结果,散步很累,却丝毫没有乐趣。

  从起床到用午餐之间的时间我都用来梳妆和整理家务,一天当中就这一段时间我还可以忍受。可是度过从午餐到晚餐之间的时光,就如同开垦荆棘丛生的荒原,横穿干旱的沙漠了。我丈夫的游手好闲使我得不到一刻休息,他空话连篇,使我心烦意乱;他成天无所事事却弄得我精疲力竭;他无时无刻不睁大眼睛盯着我的眼睛,逼得我总是垂下眼帘。下面是他乏味的提问:

  “几点钟了,我的美人儿?”

  “你究竟在干什么呀?”

  “你在想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

  “今晚我们去哪儿?”

  “有什么新鲜事吗?”

  “呀!这是什么天气呀!”

  “我不舒服,”等等。

  一样东西(一个问号)的这许多变奏构成了菲什塔米奈的保留节目,总有一天它们会使我发疯。

  在这些不断射来的重箭之外,再加上一支描绘我幸福的最后一箭,您便清楚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了。

  一七九九年德·菲什塔米奈先生十八岁从军时是陆军少尉,他受到的教育仅仅是军事训练和贵族及军人的荣誉感。如果说他还知分寸,还懂得廉洁和服从,他的无知却是全面的。他什么也不懂,而且对学习任何东西都深恶痛绝。啊!亲爱的妈妈,倘若这位上校自小家境贫寒,他会成为多么完美的看门人呀!我对他的英武毫无感激之情,他并没有同俄国人作过战,也没有打过奥地利人、普鲁士人,他作战的对象是他的无聊。菲什塔米奈上尉在向敌人冲锋时,他感到最大的必要是躲开他自己。他是因为闲得无聊才结婚的。

  还有一点小小的麻烦:先生为鸡毛蒜皮的事弄得仆人们手忙脚乱,我们不得不半年换一次下人。

  亲爱的妈妈,我多么想做一个诚实的妻子,所以我想试试一年出去旅行六个月。到了冬天,我每天晚上都要去意大利剧院和歌剧院,或者去社交场合。然而我们的财富能供应这样的花销吗?西律斯叔叔就要来巴黎了,我得象关心遗产那样去关心他。

  如果您有办法解除我的痛苦,请指教您的女儿吧,她有多么不幸就有多么爱您。她真愿意有别的姓氏而不叫

  尼娜·菲什塔米奈

  有必要描绘这样的烦恼,这样精彩的描绘也只能出自女人之手,而且是怎样的女人呀!除此之外,也有必要把这个女人向您作一番介绍,您在本书前一部分还只是从侧面看见过她,知道她是卡罗琳娜生活其中的社交圈子里的皇后,一个令人羡慕的女人,一个很早就善于协调她的社会责任和心灵追求的灵活女人。这封信就是她的赦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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