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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噢!我收到亨利一张字条,就知道这条命完了……他杀了我。正当我想规规矩矩做人的时候死,而且死得这么丑恶!……李斯贝特,把你报复的念头统统丢开吧!好好的对待他们,我已经在遗嘱上把法律允许我支配的钱,全部送给了他们!你去吧,孩子,虽然到了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把我当恶煞似的躲开,我求你快快走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我再不把自己交给上帝就赶不及了!……”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李斯贝特站在房门口想。

  女人之间的友谊象她们这样,可以说是最强烈的感情了,但是还没有教会那种百折不回的恒心。李斯贝特受不住瘟疫般的恶臭,离开了房间。她看见一般医生还在讨论,但毕安训的意见已得到多数赞成,所商讨的仅是试验性质的治疗方法。一个意见相反的医生说:

  “将来倒是极好的解剖资料,并且有两个对象可以做比较。”

  李斯贝特陪着毕安训进来,他走到病人床前,好象并没发觉有什么秽浊的气味。

  “太太,我们要试用一种强烈的药品,可以把你救过来……”

  “要是救了过来,我还能跟从前一样好看吗?”

  “也许!”医生回答。

  “你的也许我是知道的!”瓦莱丽说,“我要象那些火烧过的人一样!还是让我皈依宗教吧!我现在只能讨好上帝。我要跟他讲和,算是我最后一回的卖弄风情!是的,我要把好天爷勾上手!”

  “啊!这是我可怜的瓦莱丽最后一句话,这才是她的本相!”李斯贝特哭着说。

  洛林女子觉得应该到克勒韦尔房里走一下,看见维克托兰夫妇坐在离开病床三尺的地位。

  “李斯贝特,”病人说,“人家不肯告诉我女人的病情;你刚才看了她,怎么样啦?”

  “好些了,她自己说是得救了!”李斯贝特用了这个双关语来安慰克勒韦尔。①

  ①得救亦是永生的意思,此处暗指死亡。

  “啊!好,我怕这个病是我带给她的……做过花粉跑街的总免不了出乱子。我已经把自己埋怨了一顿。要是她死了,我怎么办呢?老实说,孩子们,我真是疼她。”

  克勒韦尔在床上坐起,想摆好他的姿势。

  “噢!爸爸,”赛莱斯蒂纳说,“你病好了,我一定接待后母,我答应你!”

  “好孩子,来让我拥抱一下!”

  维克托兰拉住了太太不给她上前。

  “你不知道,先生,”律师很温和的说,“你的病会传染的……”

  “啊,不错。医生们高兴得不得了,说在我身上又找到了中世纪的什么瘟疫,大家以为久已绝迹的病,他们在大学里说得天花乱坠……喝!真怪!”

  “爸爸,”赛莱斯蒂纳说,“拿出点勇气来,这个病你一定顶得住的。”

  “孩子们,放心,死亡要打击一个巴黎的区长,一定得三思而后行!”他那种镇静简直有点儿可笑,“再说,要是我区里的人民倒霉,非丧失他们两次票选出来的人物不可……(嗨,看我说话多流利!)那我也知道怎么卷铺盖。当过跑街的,出门是常事。啊!孩子们,我才不贪生怕死呢。”

  “爸爸,你答应我,让教会的人待在你床边。”

  “那不行!我是大革命培养出来的,虽没有霍尔巴赫①的头脑,那种精神我是有的。现在,哼!我更是摄政王派,灰火枪手派②,杜布瓦神甫派,黎塞留元帅派!我女人昏了头,刚才派一个教士到这儿来,想说服我这个崇拜贝朗瑞③的人,跟小娇娘攀朋友的人,伏尔泰跟卢梭的徒弟!……医生想探探我有没有给病魔压倒,问我:‘你见过神甫了吗?’我可是照伟大的孟德斯鸠办法。我瞪着医生,瞧,就象这个样子,”他斜着四分之三的身子,威严的伸着手,跟他画像上的姿势一模一样,“我回答他说:

  ……那小子曾经来到,

  拿出了他的命令,可是什么也没得到。

  “孟德斯鸠这里说的命令,是一个很妙的双关语,表示他临死还是才华盖世,因为人家派去见他的是一个耶稣会教士!④……我喜欢这一段,固然不是他活的一段,而是他死的一段。啊!一段这两个字又是双关语!孟德斯鸠的一段!妙!”⑤

  ①霍尔巴赫(1723—1789):唯物论哲学家和无神论者。
   ②火枪手是法国古代用火枪装备的步兵或近卫骑兵。其事迹可看大仲马的小说《三个火枪手》。
   ③十九世纪著名歌谣作者,其作品脍炙人口。
   ④命令与教会的宗派在法语是同一字。 ⑤文字的“一段”与生死的“一段”为双关语。


  小于洛凄然望着他的岳父,暗暗想:无聊与虚荣难道跟心灵的伟大有同样的力量吗?精神的动力似乎完全不问结果的。一个元凶巨恶所表现的精神,和尚瑟内兹①视死如归的精神,是不是同一种力量呢?

  ①尚瑟内兹(1760—1794),保王党文人,以写作讽刺歌曲著名,一七九四年被送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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