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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为了要面子,他不会的,”律师回答,“我知道他想保留普雷勒那块地,要另外留起。即使他再有孩子,赛莱斯蒂纳也得分到一半遗产,法律规定,他不能把全部家产送人……可是这些问题和我不相干,我只想着我们的名誉……去吧,贝姨,”他握了握她的手,“听清楚他们的婚约。”

  二十分钟后,贝特和克勒韦尔走进猎犬街的公馆。玛奈弗太太正在美滋滋而又急不可待等候消息,克勒韦尔去办交涉原是她的主意。日子一久,瓦莱丽对文赛斯拉爱得要死要活;那是女人一辈子总有一遭的痴情。不成器的艺术家,在玛奈弗太太手里变了一个十全十美的情人。她少不了文赛斯拉,正如过去于洛少不了她。她把头靠在斯坦卜克肩上,一只手抓着软底鞋,一只手给情人拿着。从克勒韦尔出门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象现代的长篇作品一样,都是‘不许转载’的。这种艳体诗的杰作,自然而然引起艺术家的遗憾,他不胜懊丧的说:

  “啊!我结了婚真是倒霉,要是听了李斯贝特的话等着,我今天可以娶你了。”

  “只有波兰人才希望把一个忠心的情妇变做太太!”瓦莱丽叫道,“把爱情去换责任!把快乐去换烦恼!”

  “我觉得你真是任性得厉害!我不是听见你跟李斯贝特提到蒙泰斯男爵,那个巴西人吗?”

  “你肯替我把他打发掉吗?”

  “要你不跟他见面,大概只此一法了,”那个过去的雕塑家回答。

  “告诉你,我的心肝,我过去敷衍他是想嫁给他的,你瞧我把什么话都对你说了!”她看见文赛斯拉做了一个手势,便接着说:“噢!那时我还没有认识你呢。我对他许的愿,他老是拿来跟我为难,逼得我这一次差不多象秘密结婚一样;因为他一知道我要嫁给克勒韦尔,他这种人是会……会把我杀死的!”

  “噢!怕这个做什么!……”斯坦卜克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姿势,表示一个有波兰人爱着的女子,根本不会有这种危险的。

  的确,在武侠方面,一般的波兰人决不是说大话,他们当真是勇敢的。

  “可是克勒韦尔这混蛋偏偏要铺张,为了结婚想拿出他又要省钱又要摆阔的老脾气,使我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

  自从于洛男爵给撵走之后,亨利·蒙泰斯男爵就承继了他的特权,可以在夜里自由出入;但是尽管她手段巧妙,还没有找到一个借口能跟巴西人吵架,而让他自以为理屈。这一点苦闷,她就不能对心爱的斯坦卜克说。她很了解男爵那种半野蛮的性格,极象李斯贝特,所以想到这巴西种的奥赛罗,她就要发抖。听见车子的声音,斯坦卜克把手从她腰里抽回,离开了瓦莱丽专心读报去了。瓦莱丽却是聚精会神的绣着未婚夫的拖鞋。

  李斯贝特走到门口,指着他们咬着克勒韦尔的耳朵说:“这不是造她谣言是什么?你瞧她的头发,可有一点儿走样?

  照维克托兰那种口气,你简直可以捉到一对野鸳鸯。”

  “亲爱的李斯贝特,”克勒韦尔摆好了姿势,“你瞧,把一个荡妇变做一个烈女,只消引起她的热情就行!……”

  “我不是老跟你说吗,女人就喜欢你这样的风流胖子?”

  “要不然她也太没有情义了,我在这儿花了多少钱,只有葛兰杜跟我两个人知道!”

  说罢他指了指楼梯。葛兰杜原想在屋子的装修上(克勒韦尔还以为是自己的创作呢),跟走红的建筑师克莱雷蒂——他是替埃鲁维尔公爵设计约瑟法公馆的——见个高下。可是克勒韦尔对艺术一窍不通,象所有的布尔乔亚一样先把费用限制了。一切都得照工程细账去做,葛兰杜就无法实现他建筑师的理想。约瑟法公馆跟猎犬街公馆的不同,就在于一个是每样东西都有个性,一个是俗不可耐。凡是你在约瑟法家欣赏的,在任何旁的地方都找不到;而在克勒韦尔家辉煌耀眼的,随处都可以买得来。这两种奢华之间有着百万金钱的鸿沟。一面独一无二的镜子值到六千法郎,由厂商制造而大量生产的只值五百。一座真正布勒手造的大吊灯,在拍卖场中值到三千;用模型翻出来的同样的东西,一千或一千二就可买到:在考古学上,前者有如拉斐尔的真迹,后者只是临本。一幅拉斐尔的临本,你又能估它多少价钱?所以,克勒韦尔公馆是市侩摆阔的标本,而约瑟法公馆是艺术家住宅最美的典型。

  “我们打过了架,”克勒韦尔走向他的未婚妻说。

  玛奈弗太太打了铃。

  “去请贝蒂埃先生,”她吩咐当差,“请不到就不准你回来。”然后她搂着克勒韦尔:“我的小老头,要是你成功了,咱们的吉日就得延期,耽搁我的幸福,还得大大的铺张一番;既然全家反对这头亲事,那么朋友,为了体统关系,一切应当从简,尤其新娘是一个寡妇。”

  “我可是相反,我要摆一摆路易十四那样的大场面,”最近克勒韦尔觉得十八世纪太渺小了。“我定了新车;有老爷的,有太太的,都是漂亮的轿车,一辆是大型的四轮马车,一辆是华丽的敞篷轻便马车,座位之妙,就象于洛太太一样抖啊抖的。”

  “啊!我要?……怎么,你现在不做我的绵羊了?不行,不行。我的小鹿儿,你得照我的意思办。今天晚上咱们签婚约,不用请外客;然后,星期三,咱们正式结婚,真象人家私下结婚一样,用我可怜的母亲的说法。咱们穿得简简单单的,到教堂望一场弥撒。咱们的证人是斯蒂曼,斯坦卜克,维尼翁和马索尔,全是风雅人物,好象是偶然闯到区政府的,为了我们临时去参加一次弥撒。你请区政府的同事做主婚,例外的定在早上九点。弥撒定在十点,十一点半我们可以回家吃饭了。我已经答应客人,不到夜晚决不散席……我们请的有毕西沃,你的老伙计比罗特里·杜·蒂耶,卢斯托,韦尼赛,莱翁·德·洛拉,韦尔努,都是顶儿尖儿的风雅人物,根本不知道我们结婚;咱们把他们弄得莫名其妙,大家喝醉一次,教李斯贝特也参加:我要她学一学结婚的玩意儿,让毕西沃向她求婚,使她……使她去掉一点儿傻气。”

  两小时功夫,听玛奈弗太太尽在那儿疯疯癫癫的胡诌,克勒韦尔不觉说出几句极其中肯的话:

  “这样一个嘻嘻哈哈的女人怎么会下流?疯头疯脑,是的!

  可是心术不正……嘿,得了罢!”

  瓦莱丽在双人沙发上教克勒韦尔靠在她身边,问:“你孩子们说我些什么呢?总是些丑话喽!”

  “他们说你的喜欢文赛斯拉有点儿不清不白,欧,你这样一个贤德的人!”

  “我自然喜欢他啰,我的小文赛斯拉,”瓦莱丽叫着艺术家,捧着他的头吻了吻他的额角。“可怜的孩子,无依无靠,没有财产!还要给胡萝卜色的长颈鹿瞧不起!你瞧,克勒韦尔,文赛斯拉是我的诗人,我公开的喜欢他,把他当做我的孩子一样!那些正经女人到处只看见坏事。哼!难道她们不能安安分分守着一个男人,不去伤害别人吗?啊,我象一个百依百顺的孩子,再也不希罕什么糖果了。那些可怜的女人,真是白活!……又是谁这样糟蹋我的呢?”

  “维克托兰,”克勒韦尔说。

  “你干吗不把他顶回去,用他妈妈的二十万法郎叫这个臭律师闭嘴?……”

  “啊!男爵夫人早溜了,”李斯贝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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