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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人家说你是给一个大家闺秀搅到这样的,嗯?那些妖精敲诈的本领比我们高明多了!……瞧你这把骨头,就象是给乌鸦吃剩下来的……你身体简直透明了!”

  “事情急得很呢,约瑟法!”

  “进来吧,老兄!我一个人在家,底下人又不认得你。把车子打发掉吧,车钱付了没有?”

  “付了,”男爵由约瑟法扶着下了车。

  “要是你愿意,可以冒充我父亲,”歌女动了哀怜的心。

  她把于洛带到他上次来过的华丽的客厅里坐下。

  “可是真的,老兄,你害死了哥哥,害死了叔岳,弄得倾家荡产,把儿子的产业抵押了几次,跟你公主两个吃掉了非洲政府的公款?”

  男爵愁眉苦脸的点了点头。

  “好,我赞成你!”约瑟法嚷着,兴奋的站了起来,“一把野火烧得精光!有气派!有种!干得彻底!不错,你是浪子,可是有血性。哼,我宁可象你这样为女人发疯的败家精,可不喜欢那些冷血的,没有心肝的银行家,人家把他们当做君子,实际却拿着铁路玩把戏,教上千的人破产,吓,铁路!对他们是黄金,对上当的傻子是废铁!你只害你自己人破产,你只处分你自己!并且你还有可以原谅的理由,生理的和精神的……”

  她摆了一个悲壮的姿势,念道:

  那是爱神抓住了她的俘虏做她的牺牲。

  “喂,你瞧!”她把身子转了几个圈儿,补上一句。

  淫欲的代表赦免了于洛的罪孽,她在穷奢极侈的豪华中对他微笑。罪恶的伟大场面摆在眼前,仿佛教陪审官见了觉得情有可原似的。

  “你那个大家闺秀,总该是好看的吧,至少?”约瑟法看了于洛的痛苦很难受,想先来一点儿布施,给他排遣一下。

  “呃,差不多跟你一样!”男爵很巧妙的回答。

  “并且……据说也精灵古怪,嗯?她跟你玩些什么?是不是比我更滑稽?”

  “甭提啦,”于洛说。

  “据说我的克勒韦尔跟那个小伙子斯坦卜克,都给她勾上了,还有一个挺神气的巴西人?”

  “可能的……”

  “她住的屋子跟我这儿一样漂亮,听说是克勒韦尔给的。这个女流氓,倒是我的牢头禁卒,我这儿开了刀的人,都归她去收拾!老兄,你知道我干吗这样好奇的要打听她,因为我远远里见过她,在布洛涅森林坐着马车,……卡拉比讷告诉我,她的确是一个本领高强的扒手!她想吃掉克勒韦尔可是只能啃他几口。克勒韦尔是一个啬刻鬼!嘴里老是答应得好听,实际他有他的主意。他虚荣、风魔,可是他的钱是铁面无情的。这些后辈,一个月只肯为你花一千到三千法郎,碰到大数目的开支就不来了,好似驴子走到河边就不肯再走一样。他不象你,老兄,你是一个血性的男人,你为了女人连出卖国家都肯!所以你瞧,我预备尽我力量帮你忙!你是我的父亲,是你把我捧出来的!那真是了不起。你要什么?要不要十万法郎?让我拚了命卖了身来替你张罗。至于你吃口饭,给你一个窠,那不算一回事。这里天天有你一份刀叉,三层楼上给你一个好房间,每月再给三百法郎零用。”

  男爵对这番盛意非常感激,可是还表示最后一点骨气,他说:

  “不,孩子,我不是来叫人家养我的。”

  “在你这个年纪有人养,才是面子哪!”她说。

  “孩子,我的希望是这样:你的埃鲁维尔公爵在诺曼底有很大的田产,我想改名换姓叫做图尔,去替他当总管。我能干、老实,因为挪用公款的人不会偷盗私人的……”

  “哎!哎!一不做,二不休,那是难保的!”

  “总之我只想隐姓埋名的躲过三年……”

  “这个容易得很;今天晚上,吃过饭,只要我开声口就行啦。要是我愿意,跟公爵结婚也不成问题;可是我已经有了他的财产,还想多要一点儿别的!……我要他敬重。这位爵爷的确是旧家气派。他高贵、大方,好比路易十四和拿破仑叠起来那么伟大,虽然他是个矮子。而且我对他就象匈兹对罗什菲德:最近我给他出了主意,赚了两百万。可是听我说,你这个怪物……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喜欢女人,你会去钉那些小姑娘;诺曼底有的是美女,你一定会让那些小伙子或是她们的老子,砸破你的脑袋,结果公爵还是要打发你走路。你望着我的这种神气,难道我没有看出你象费讷隆①所说的人老心不老吗?这个总管的差事不是你做的。老兄,一个人要丢开巴黎,丢开我们这批人,不是容易做到的!你会在埃鲁维尔庄园上无聊死的!”

  ①费讷隆(1651—1715),法国散文作家、法兰西学院院士。著有《论女子教育》、《死者对话录》和小说《忒勒玛科斯历险记》等。作品反映了人民对路易十四内外政策的不满。

  “那么怎办呢?我在这儿只想待几天,好打定主意。”

  “你愿不愿意照我的意思办?告诉你,老风流!……你少不了女人。有了女人,什么苦都忘掉了。你听我说,在库尔蒂耶区下面一段的圣莫神殿街上,我认得一个穷人家里有个美人:一个小姑娘,生得比我十六岁的时候还要俏!……啊!你眼睛已经红啦!她呀,替绸缎铺子一天做十六个钟点绣作,拿十六个铜子工钱,合到一个铜子一小时,可怜吗?……吃的只有土豆,象爱尔兰人一样,可是里耗子油煎的;一星期只吃五天面包;喝的水是乌尔克运河的,塞纳河的水太贵了;她又嫁不了人,因为拿不出六七千法郎的陪嫁。为了挣这六七千法郎,教她做什么下贱的事都肯。你觉得你的家属、你的老婆讨厌是不是?……再说,过去把你当神道一般,现在不把你放在眼里,也不是味儿。身败名裂。一个子儿都没有的父亲,只能往肚子里塞些稻草放进玻璃柜做标本……”

  男爵听到这些缺德话也不由得笑了一笑。

  “明天,小比茹要替我送一件绣花衣衫来,好看得不得了,绣了半年,谁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比茹对我很好,因为我常常给她些糖果、旧衣衫。并且我把买柴买肉买面包的配给证送给她家里,只要我开声口,她们替我跑断腿都愿意。我想法做点儿好事。我知道我从前饿肚子的苦!比茹把她心里的话都说给我听了。那小姑娘倒是昂必居喜剧院跑龙套的料子。她一心想穿我那样漂亮的衣服,特别是坐马车。我可以对她说:孩子:你要不要一个……”

  “你多大年纪啦?”她停下来问,“七十二吗?……”

  “还提什么年纪!”

  “我可以对她说:你要不要一个七十二岁的男人?干干净净的,又不抽烟,又没有一点儿毛病,跟年轻人差不了多少的?你跟他同居,他会对你挺好的,给你七千法郎开铺子,给你屋里办起全套的桃木家具;要是你乖,他还不时带你去看戏。按月给你一百法郎,外加五十法郎家用!——我把比茹看得很清楚,就是十四岁时候的我!一听到混账的克勒韦尔跟我提出那些混账的条件,我快活得直跳。老兄,这样你可以躲上三年。那不是很安分很规矩的生活吗?你可以安安稳稳的混三四年,也不会再多。”

  于洛不加考虑,决意谢绝,但是对这位豪爽的,另有一套做好事作风的歌女,不能不表示领情,便故意做得在邪正之间委决不下。

  “啊!你冷冰冰的象十二月里的街面!”她觉得很奇怪,“怎么,这不是救了一份人家吗?他们的爷爷还在东奔西跑,母亲做活做得筋疲力尽,姊妹俩(一个生得奇丑)把眼睛都弄坏了,统共只挣得三十六个铜子。你在自己家里作了孽,这儿不是可以将功赎罪吗?同时又好开开心,象婊子进了马比耶舞厅一样。”

  于洛想拦住她不说下去,便装做计算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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