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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真是魔鬼上了身!”亲王耸了耸肩膀,“那些女人究竟灌了你什么迷汤,你会这样糊涂的?”他问于洛·德·埃尔维,“你明知法国衙门的规矩多么严,每样东西都要登记,备案,为了几生丁的收支都要消耗几令的纸张,你还抱怨,象放回一个小兵,买一个马刷子那样芝麻大的事,也得上百个签字;你怎么能,怎么敢希望把舞弊的事长久瞒下去?还有报纸!还有忌妒你的人!还有心里想舞弊的人!难道那些女人把你的人情世故统统拿走了吗?把核桃壳蒙了你眼睛吗?再不然难道你天生跟我们不同?你一发觉自己没有了人味儿,老是色迷迷的时候,你就该脱离衙门!要是你犯罪之外再加上糊涂,你将来要落到什么田地……我简直不愿意说……”

  “你答应我照顾她吗,嗯,科坦?”福芝罕伯爵问。他什么话都没听见,心里只想着弟媳妇。

  “放心好了!”

  “那么谢谢你,再见了!”——“来吧,先生,”他对兄弟说。

  亲王表面上眼神很镇静的望着两兄弟,举动态度、体格性格那么不同的两兄弟:一个勇敢,一个懦怯;一个好色,一个严肃;一个清白,一个贪污;他望着他们,心里想:

  “这个脓包是不会死的!而我可怜的,那么清正的于洛,他却是非死不可的了!”

  他在自己的椅上坐下,重新拿起非洲的公事来看,那个动作表现出做领袖的冷静,同时也表现出疆场上磨练出来的,深刻的怜悯!事实上再没有比军人更富于人情味的,尽管表面上那么粗鲁,尽管作战的习惯养成了战场上必不可少的,绝对的冷酷。

  下一天,各报在不同的标题之下发表了几则不同的消息:

  于洛·德·埃尔维男爵业已申请退休。这位要员的辞职,闻与阿尔及利亚办事处的账目不清有关。该案爆发,乃系两个办事员一死一逃所致。男爵获悉误信部属,以致发生渎职情事之后,大受刺激,在部长室内当场入于瘫痪状态。

  于洛·德·埃尔维先生为于洛元帅胞弟,前后服务已达四十五年。他不但是行政方面的干才,私人行事亦足称述,此次虽经挽留,终不允打销辞意,甚为各方惋惜。他在帝国禁卫军华沙军需总监任内,以及一八一五年为拿破仑临时征召的大军担任组织事宜,均迭著劳迹,至今为人称道。

  在朝的帝国遗老从此又弱一个。于洛男爵自一八三〇年起即为参事院及陆军部的能员,素为上峰倚畀云云。

  阿尔及尔讯——一度由若干报纸过事渲染的粮秣案,兹因主犯死亡,已告结束。若安·斐歇尔在狱自杀,同谋一人逃匿无踪,闻将加以缺席判决。

  斐歇尔向为承包军粮的供应商,诚实可靠,信用素著,此次误受在逃的仓库主任沙尔丹蒙蔽,致愤而自杀云。

  在《巴黎琐闻》栏内,又有下面一段消息:

  陆军部长为杜绝流弊起见,决定在非洲设一军粮办事处,主任人选已调派科长玛奈弗充任。

  于洛男爵退休之后,署长一缺,逐鹿者大有人在。据闻内定由拉斯蒂涅伯爵的内兄,议员马夏尔·德·拉罗什-于贡伯爵继任。

  参事院请愿委员马索尔先生将调任参议官,马索尔遗缺则由克洛德·维尼翁升充。

  在所有的谣言之中,对于反对派报纸最危险的却是官方散布的谣言。不论记者如何狡狯,遇到他们的老同事,象克洛德·维尼翁那样,从报界转入政界而爬到上层的人略施小技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无意之间上当的。报纸只能用报馆记者去把它攻倒。所以我们不妨套用伏尔泰的句法①,说:

  巴黎琐事并不是浅薄的人所想象的那回事。

  ①见伏尔泰的悲剧《俄狄甫斯》,原句是:“教士们并不是浅薄的人所想象的那回事。”

  于洛跟着元帅回去,恭恭敬敬让长兄在车上占着后座,自己坐在前面。弟兄俩一句话也不说。埃克托垂头丧气。元帅聚精会神,仿佛在那里鼓起所有的力量,预备挑那千斤重担。回到府第,他不出一声,只用威严的手势把兄弟带进书房。伯爵曾经从拿破仑手里得到一对凡尔赛制造的精美的手枪,刻着拿破仑皇帝赐于洛将军几个字;他从书桌中拿出匣子,抽出手枪,指着对兄弟说:

  “这才是你的救星!”

  在半掩的门中间张望的李斯贝特,赶紧奔出去跳上马车,吩咐立刻赶到翎毛街。她把元帅威吓兄弟的事告诉了男爵夫人,二十分钟内就把她带了来。

  伯爵对兄弟看也不看,径自打铃把那个当差的,跟了他三十年的老兵叫了来。

  “博比埃,你去把我的公证人、斯坦卜克伯爵、我的侄女奥棠丝、国库的经纪人,一齐邀来。现在十点半,我要这些人在中午赶到。你坐车去……加点儿劲呀!”他从前那句不离嘴的共和党人的老话又说了出来。他又那么怕人的把脸一沉;一七九九年在布列塔尼剿灭保王党的时候,他就是用这副神气使弟兄们打起精神,不敢怠慢的。

  “是,元帅,”博比埃举手行了一个军礼。

  始终不理会兄弟,老人回到书房,从书桌中检出一把钥匙,打开一只孔雀石面子的纯钢小保险箱,那是俄皇亚历山大送的礼物。拿破仑皇帝曾经派他把德累斯顿战役上虏获的战利品送还给俄皇,希望把旺达姆将军①交换回来。沙皇送了于洛将军这件贵重的礼物,说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对法国皇帝来一次同样的回礼;可是旺达姆并没有放回。小箱全部镶着金片,盖上还有金镶的帝俄徽号。元帅把里面的钞票金洋点了点数目,一共有十五万两千法郎!他不由得做了个满意的姿势。这时候,于洛夫人进来了,她的神情连审判政治犯的法官见了都要软心。她扑在埃克托身上,疯子似的望望手枪匣子,又望望元帅。

  ①旺达姆(1770—1830),拿破仑麾下大将,一八一三年在今德境萨克森州被俄军所俘。一八一四年方获释回国。

  “你对兄弟有什么过不去呀?他得罪了你什么呀?”她喊得那么响,元帅居然听见了。

  “他丢了我们大家的脸!”共和政府时代的老军人回答。这一开口又惹动了他胸中的气愤。“他盗用公款!他使我没有脸再姓我的姓,教我不想再活,他要了我的命……我还能有这么一点气力,只是为要偿还公家的钱!……在共和政府的元老前面,在我最敬重的维桑布尔亲王前面,我还替他辩白,哪知道证据确凿,教我当场出丑!……这还不算一回事吗!……

  这是他对国家的罪状!”

  他抹掉了一滴眼泪,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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