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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人家这么说就是,”玛奈弗不关痛痒的态度,表示他根本不把女人当做人。

  区长望了望钟,算出男爵在贝特那儿耽搁了三刻钟。看到于洛的得意,克勒韦尔觉得埃克托,瓦莱丽,和李斯贝特都有嫌疑。

  “我刚看过她,可怜的姑娘病得很凶,”男爵说。

  “好朋友,你这红光满面的气色,倒象是幸灾乐祸似的。”克勒韦尔话中带刺地接着说,“李斯贝特是否有生命危险?据说你的女儿是承继她的。现在你简直换了一个人。你走的时候脸色象奥赛罗,回来象圣普乐①……我倒很想瞧瞧玛奈弗太太的脸……”

  ①圣普乐是卢梭小说《新爱洛伊丝》中的男主人公,爱情的同义语。奥赛罗是莎士比亚名剧《奥赛罗》中的主人公,嫉妒的象征。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玛奈弗理好了牌望克勒韦尔前面一放。

  这个四十七岁就形销骨立的家伙,死气沉沉的眼睛居然发出光来,冷冰冰软绵绵的腮帮透出一些暗淡的颜色,没有牙齿的嘴巴张开一半,灰黑的舌头上堆着一泡白沫,象铅粉又象干酪。脓包这一发火,把区长吓坏了;他已经是命若游丝,决斗的时候大不了一拚完事,不象克勒韦尔冒着整个身家财产的危险。

  “我说,”克勒韦尔回答,“我想瞧瞧玛奈弗太太的脸,而且我并没说错,你瞧你现在的脸多难看。真的,你丑死了,亲爱的玛奈弗……”

  “你可知道你不客气吗?”

  “四十五分钟赢了我三十法郎的人,我才不会觉得他好看呢。”

  “啊!要是你十七年前看到我……”

  “那时你是小白脸吗?”克勒韦尔问。

  “就为这个我倒了霉;要是长得跟你一样,我也当上议员当上区长了。”

  “对,”克勒韦尔笑道,“你跟妖精打架打得太多了。人家拜财神去求金银,你却是拜了媒婆讨药吃!”

  克勒韦尔说罢哈哈大笑。玛奈弗失了面子会生气,对这一类粗俗恶劣的玩笑却不以为忤;那是他和克勒韦尔针锋相对说惯的。

  “不错,我吃了女人的大亏;但是老实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寿长寿短,那是我的格言。”

  “我可是喜欢福寿双全的,”克勒韦尔回答。

  玛奈弗太太进来,看见丈夫跟克勒韦尔打着牌,连男爵一共只有三个人;她看了看区长的脸就摸到区长的心事,立刻定下了步骤。

  “玛奈弗,我的乖乖!”她过来靠着丈夫的肩膀,把美丽的手指撩拨他灰得邋里邋塌的头发,撩来撩去也盖不了他的脑袋。“夜深了,你该睡了。你知道明天要吃泻药,医生吩咐的,七点钟兰娜就得端药茶给你……你想活下去,就得放下你的皮克……”

  “咱们算五分吧?”玛奈弗问克勒韦尔。

  “行,我已经有两分了。”

  “这一场还有多少时候?”瓦莱丽问。

  “十分钟。”

  “十一点啦。真是,克勒韦尔先生,你好象要把我丈夫害死似的。至少快一点吧。”

  这句双关话教克勒韦尔,于洛,连玛奈弗自己都笑起来。

  “你出去,亲爱的;”瓦莱丽咬着埃克托的耳朵,“到飞羽街上去溜一会,等克勒韦尔出了门你再回来。”

  “我还是从正门里出去,打盥洗室走到你房里;你叫兰娜替我开门。”

  “兰娜在楼上招呼贝特。”

  “那么我上贝特那儿等好不好?”

  这两个办法对瓦莱丽都有危险。她算好要跟克勒韦尔有一番口舌,不愿意于洛待在房里把话听去,……贝特那儿又有巴西人等着。

  “哎哟,你们这些男人,心血来潮的时候,走不进屋子,就恨不得把屋子都烧掉。贝特那个样子怎么能招留你呢?……

  你怕在街上伤风,是不是?……去吧,要不就不用来啦!……”

  “各位再见,”男爵提高嗓子招呼了一声。

  老人的自尊心禁不起一激,他决定拿出老当益壮的气概到街上去等。因此就出去了。

  玛奈弗预备去睡觉了,装做亲热的样子抓着老婆的手,瓦莱丽跟他握手时做了一个暗号,意思是说:“替我把克勒韦尔打发走!”

  “克勒韦尔,再见。别跟瓦莱丽坐得太久啊。我是很忌妒的……我妒性发得晚,可是来势不小……我等会再来看你有没有走。”

  “咱们有点生意要谈,我不会待久的,”克勒韦尔回答。

  “说话轻一点!你要我干什么?”

  瓦莱丽两句话是两种口气,她又高傲又鄙薄的瞪着克勒韦尔。

  克勒韦尔,替瓦莱丽卖过多少力,想拿来丑表功的,吃不住她盛气凌人的眼睛一瞪,马上又变得卑躬屈膝。

  “那个巴西人……”

  克勒韦尔给瓦莱丽满面瞧不起的,目不转睛的瞪着,吓得说不下去了。

  “怎么啦?”她说。

  “那个老表……”

  “不是老表。在众人前面,在玛奈弗前面,他才是老表。即使他是我的情人,也轮不到你开腔。一个市侩买一个女人来报仇,在我看,还比不上一个出钱买笑的男人。你根本不是爱我,只认我是于洛的情妇。你买我,就象买一支手枪打你的敌人一样。我需要钱,我就卖了!”

  “你没有履行交易的条件,”克勒韦尔恢复了生意人面目。

  “啊!你要于洛知道你抢了他的情妇,表示你报了约瑟法的仇?……这就是你卑鄙的证据。你嘴里说爱我,当我公爵夫人,实际你是要丢我的脸!哼,朋友,你想得不错,我这个女人比不上约瑟法。她不怕出丑,而我,我只能作假,只配抓到广场上去当众揍一顿。唉!约瑟法有她的本领跟财产做保障。至于我,唯一的武器只有规矩本分四个字:至今我还是一个有头有脸、恪守妇道的女人;给你一张扬,我怎么办?我有钱的话,倒也罢了!可是眼前我至多只有一万五千进款,对不对?”

  “比这个多得多呢,两个月到现在,我把你的积蓄在奥尔良铁路股票上赚了一倍。”

  “嗯,在巴黎,要人家敬重,起码得有五万法郎进账。我下了台,你是毋须赔偿损失的。我要什么?要给玛奈弗升做科长;他可以有六千法郎薪水;已经服务了二十七年,再过三年,要是他死了,我可以拿到一千五百法郎的恩俸。你得了我多少好处,多少温柔,你竟等不及!……还亏你管这个叫做爱情!”

  “即使我开场的时候别有用心,”克勒韦尔回答,“后来我的确死心塌地做了你的小猫小狗。那怕你拿脚踩我的心,把我压扁了,吓坏了,我还是爱你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爱过别人。瓦莱丽,我爱你象爱赛莱斯蒂纳一样!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嗳!咱们太子街的约会不妨从一星期两次增加到三次。”

  “哎唷!你返老还童了,好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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