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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不来咒你,”她忽然站起身子,“你只是一个孩子。但愿上帝保佑你!”

  她下楼,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她爱我呢,”文赛斯拉心里想,“可怜的女人!她话中透露出多少热情!她疯了。”

  这个生性枯索而实际的女人,作了最后一次挣扎想保存这个美与诗的象征,挣扎的剧烈,只有淹在水里的人拚命想游到沙滩那种泼剌的毅力,可以相比。

  又隔了一天,清早四点半,斯坦卜克伯爵睡得正好,听见有人敲他阁楼的门;他一开门,进来两个衣冠不整的人,又跟进第三个,是可怜的执达吏打扮,他说:

  “你是文赛斯拉先生,斯坦卜克伯爵吗?”

  “是的,先生。”

  “我是格拉塞,商务警察……”

  “什么事呢?”

  “我们是来抓你的,先生,你得跟我们上克利希监狱……把衣服穿起来吧……我们很客气,连警察都不带,楼下有马车等着。”

  “我们顾你的面子……想必你是大方的,”两个助理员中的一个说。

  斯坦卜克穿好衣服,走下楼梯,两个助理员一边一个抓着他的手臂;一上车,马夫立刻扬起鞭子,仿佛早已知道往哪儿去。半小时内,可怜的外国人给送进了监狱。他愣住了,连一句抗议都没有。十点,他被带到文书处,看见李斯贝特哭哭啼啼的,给他一点零钱,在牢里可以吃得好一点,租一个大一点的房间做工作。她说:

  “孩子,你被抓的事对谁都不能提,不能写信告诉任何人,否则你的前程完了,这桩丢脸的事一定得瞒着,我很快会把你救出来,我去张罗钱……你放心好了。你把工作用具开一个单子,我给你送来。你一定很快会释放的,要不我真急死了。”

  “噢!你不止救了我性命!因为,要是人家当我坏人,那我比死还糟糕呢。”

  李斯贝特走出监狱,满心欢喜。她希望艺术家关了起来,跟奥棠丝的婚姻就此完了;她预备对人说斯坦卜克早已结过婚,靠他太太的奔走,得到恩赦,回俄国去了。根据这个计划,她下午三点上男爵夫人家,虽然那天不是她去吃晚饭的日子。她的姨甥在文赛斯拉应该来到的时间要怎样的坐立不安,她要去亲眼目击,享受享受。

  “你来吃饭吗,贝特?”男爵夫人若无其事的问。

  “是呀。”

  “好!”奥棠丝接着说,“我去吩咐他们准时开饭,你是不喜欢等的。”

  奥棠丝对母亲递了一个眼色叫她放心,她预备去吩咐当差,等斯坦卜克上门把他挡驾;可是当差出去了,只得嘱咐女仆,由她拿了活计坐在穿堂里。

  “你怎么不提我的情人啦?”贝姨等奥棠丝回进屋子,问。

  “啊,我忘了。他怎么的,居然出了名!”她又咬着姨母的耳朵:“你应该快活啦,个个人都在谈论文赛斯拉·斯坦卜克。”

  “谈得太多了,他不定心啦,”她提高了嗓子回答。“我有力量管束他不让他在巴黎吃喝玩乐。可是艺术家有了这样的名气,听说沙皇尼古拉把他赦免了……”

  “哦!”男爵夫人哼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的?”奥棠丝觉得胸口揪紧。

  “跟他关系最密切的人,他的太太,昨天有信来。他想动身了;哼!他真傻,离开法国到俄国去……”

  奥棠丝瞪着母亲,脑袋望一边倒下;男爵夫人赶紧上前扶住,她晕了过去,脸色和她颈围的花边一样白。

  “李斯贝特!你害死了我女儿!……你真是我们的祸水。”

  “咦!这跟我有什么相干,阿黛莉娜?”贝特站起来摆出恶狠狠的姿势,男爵夫人慌乱之下,没有注意到。

  “是我错了!”阿黛莉娜扶着奥棠丝回答。“你打铃呀!”

  这时客厅的门开了,她们俩同时转过头去,意想不到的看见了文赛斯拉。他来的时候,女仆不在,是厨娘开的门。

  “奥棠丝!”艺术家嚷着,立刻奔到三个女人前面。

  他当着母亲的面,吻着未婚妻的额角,那种至诚的态度使男爵夫人一点儿不生气。这是比任何英国盐都灵验的急救药。奥棠丝睁开眼睛,看见文赛斯拉,脸上就有了血色。一忽儿她完全恢复了。

  “啊,你们瞒着我!”贝特对文赛斯拉笑着说,表示她看到母女俩的表情才明白过来。她搀着奥棠丝往园子里去,问道:“你怎么把我的爱人偷过来的?”

  奥棠丝把她的恋爱史一五一十讲给姨母听。她说父亲与母亲相信贝姨一辈子不会嫁人了。才允许斯坦卜克来往。可是奥棠丝天真到极点,把购买《参孙像》和认识作者的经过,都归之于偶巧,推说当初他只是要知道第一个买主的姓名才找上门的。不久,斯坦卜克也走到花园里,为他很快获得释放的事对老姑娘谢了又谢。李斯贝特含糊其辞的回答,说债主并没肯定的答复,她预算要明天才能把他保出来;后来大概债主对于这种荒谬的行为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才提早解决了问题。此外,老姑娘表示很高兴,对文赛斯拉的幸福祝贺了一番。她当着奥棠丝和她母亲的面,对斯坦卜克说:

  “坏东西!干吗不早说你爱上了奥棠丝,省得我落眼泪?我以为你要丢下你的老朋友,丢下你的保护人,实际却是要做我的姨甥婿了;从此你同我固然疏远,可是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说罢她亲了亲文赛斯拉的额角。奥棠丝扑在姨母怀里,快活得哭了。

  “我的幸福是你给的,”她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男爵夫人看到事情解决得这样圆满,高兴极了。她拥抱李斯贝特,说:“贝姨,男爵和我一定要报答你这番恩德;你来,咱们到花园里去商量事情。”她说着把她搀着走了。

  因此李斯贝特面子上到处做了好人;克勒韦尔,于洛,阿黛莉娜,奥棠丝,个个都喜欢她。

  “我们希望你不要再做工了,”男爵夫人说,“假定你除了星期日,每天挣两法郎,一年应该是六百法郎。我问你,你的积蓄有多少?”

  “四千五百法郎。”

  “可怜的妹子!”男爵夫人眼睛望着天,想到这笔钱是代表她三十年的辛勤熬苦,不禁动了怜悯的心。可是李斯贝特误会了,以为是她得意的姊姊笑她。所以正当阿黛莉娜对幼年时代的魔王全无戒心的时候,她反而在宿恨上面加上一股怨毒。

  “四千五,我们再添一万零五百,”阿黛莉娜接着说,“产权归奥棠丝,利息归你;那你可以有六百法郎进款了……”

  李斯贝特表示喜出望外,拿手帕擦着眼泪回进客厅。奥棠丝又告诉她,全家疼爱的文赛斯拉受到如何如何的提拔。

  男爵回来,看见家里的人都到齐了;男爵夫人公然把斯坦卜克伯爵称为姑爷,把婚期定在半个月之内,只等男爵核准。他一进客厅,立刻给太太和女儿包围,一个咬着他的耳朵,一个把他拥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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