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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就是那个有名的歌唱家?……”

  “是啊,太太,”克勒韦尔很得意的回答,“这个有名的约瑟法哪一样不是靠了我……话说回来,一八三四年,小乖乖二十岁,我以为她对我永远不会变心了,我把她也宠得厉害,想给她一点儿消遣,介绍她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戏子珍妮·卡迪讷,珍妮的命运跟她有好些地方相象。她一切都靠一个后台费尽心机培养成功的。这后台便是于洛男爵……”

  “我知道,先生,”男爵夫人镇静的声音,一成不变。

  “噢……!”克勒韦尔越来越诧异了。“好吧!可是你知道没有,你那个老妖精的丈夫照顾珍妮·卡迪讷的时候,她只有十三岁?”

  “那么先生,以后呢?”

  “珍妮·卡迪讷认识约瑟法的时候,两人都是二十岁,男爵从一八二六年起,就象路易十五对待德·罗曼小姐,那时你比现在还要小十二岁……”

  “先生,我放任于洛是有我的理由的。”

  “太太,你这种谎话,没有问题可以把你所有的罪孽一笔勾销,使你升天堂,”克勒韦尔狡狯的神气,使男爵夫人红了脸。“我敬爱的伟大的太太,你这句话可以对旁人说,却不能对我克勒韦尔老头说。你得明白,我跟你那个坏蛋丈夫花天酒地,混得太久了,决不会不知道你的好处!两杯酒下肚,他有时会一五一十说出你的优点,把自己骂一顿。呃!我对你知道得太清楚了:你是一个天使。把你跟一个二十岁的少女放在一起,一个好色的人也许还委决不下,我可决不犹豫。”

  “先生!……”

  “好,我不说了……可是告诉你,圣洁的太太,做丈夫的一朝喝醉了,会把太太的事一古脑儿说给情妇们听,把她们笑痛肚子的。”

  于洛太太美丽的睫毛中间,亮起又羞又愤的泪珠,克勒韦尔顿时把话咽了下去,连摆姿势都忘记了。

  “言归正传,”他又说,“因为娘儿们的关系,我跟男爵交了朋友。象所有的好色鬼一样,男爵和气得很,人也痛快。噢!那时我多喜欢他,这小子!真的,他玩意儿多得很。过去的回忆不用提啦……总之,我们两个象弟兄一样……这坏蛋,一派摄政时期①的作风,拚命想教坏我,在男女关系上宣传那套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话,告诉我怎样叫做王爷气派,宫廷气派;可是我,凭我对那小姑娘的爱情,真想把她娶过来,要是不怕生孩子的话。以当时的交情,我们两老怎么不想结个儿女亲家呢?赛莱斯蒂纳嫁了三个月之后,于洛(我简直不知道叫他什么好,这混蛋!他把你我两个都欺骗了,太太!……),欧,这混蛋把我的小约瑟法偷上了。那时珍妮·卡迪讷在舞台上越来越走红,那坏东西知道她的心已经给一个年轻的参议官和一个艺术家(真是饥不择食!)占去了,他便来抢我可怜的小情人,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噢!你一定在意大利剧院看见过,那是靠他的情面进去的。你的丈夫可不象我有分寸,不比我井井有条的象一页五线谱,(他为了珍妮·卡迪讷已经破费不少,每年花上近三万法郎。)这一回,你知道,他为了约瑟法终于把钱搅光了。约瑟法,太太,是犹太人,姓弥拉(Mirah),是希兰(Hiram)一字的颠倒,人家为了辨认起见特意做的犹太标记,因为她是小时候被人丢在德国的。(我的调查,证明她是一个犹太银行家的私生女儿。)在我管教之下,她一向很规矩,不大花钱;可是一进戏院,再加珍妮·卡迪讷、匈兹太太,玛拉迦、卡拉比讷一伙人教会了她怎样应付老头儿,把她早期希伯来人喜欢金银珠宝,喜欢金犊的本性点醒了。成名以后的歌女,变成贪得无厌,只想搞钱,搞大钱。人家为她挥霍的,她决不拿来挥霍。她拿于洛老太爷做试验品,软骗硬诈,把他刮得精光。且不说那般专捧约瑟法的无名的群众;该死的于洛先得跟凯勒家里的一个弟兄和埃斯格里尼翁侯爵斗法,两人都是给约瑟法迷住了的;而后,来了一个大财主,自命为提倡艺术的公爵,把她抢了去。你们叫他什么的……矮东瓜是不是,那个埃鲁维尔公爵?这位阔佬存心要把约瑟法独占,风月场中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就剩男爵一个人不知道;在私情方面,好象别的方面一样,他完全蒙在鼓里:情人,跟丈夫一样,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我所谓的权利,你懂了吧?好太太,你丈夫把我的幸福,自从我鳏居以后唯一的乐趣夺去了。是的,要不是我倒霉,遇到这个老风流,到现在约瑟法还是我的;因为,告诉你,我永远不会送她进戏院,她不会出名,她会安安分分的守着我。噢!要是你在八年之前看到她:瘦瘦的,神经质的,金黄的皮肤真象安达卢西亚②美女,乌油油的头发象缎子,眼睛在褐色的睫毛中间发出闪光,举止大方,好比一个公爵夫人,又朴素,又庄重,象野鹿一般惹人怜爱。由于于洛大爷一人之过,这些风韵,这种纯洁,一切变了陷人坑,变了销金窟。这小女人象俗语所说的,变成了淫恶之母。现在她油腔滑调,从前她什么都不懂,连油嘴滑舌这个字眼都不知道的。”

  ①一七一五至一七二三年法国奥尔良公爵摄政时期,宫廷风习极为奢糜腐化。
   ②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地名。


  说到这里,老花粉商抹了抹眼泪。痛苦的真实性感动了于洛太太,把她恍恍惚惚的心收了回来。

  “你想,太太,一个人到了五十二岁,还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宝贝吗?在这个年龄,爱情的代价要三万法郎一年,这个数目是从你丈夫那里知道的;而且我也太喜欢赛莱斯蒂纳了,不能让她的财产受到损害。在你第一次招待我们的晚会上一看见你,我就不明白于洛这小子为什么要养一个珍妮·卡迪讷……你气概象皇后……太太,你还不到三十岁,看上去年轻得很,而且真美。老实说,那天我真动了心,私下盘算着:‘要是我没有约瑟法,那么于洛老头既然把他的女人丢在一边,她对我倒象手套一样合适。’啊!对不起,又是一句生意人的口头禅。我常常要露出花粉商的马脚,吓得我不敢再想当议员。——对两个象我们这样的老伙计,朋友的情妇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因此,一朝男爵把我那么卑鄙的欺骗了,我就发誓要把他的妻子弄上手。这才公道。男爵没有话说的,咱们俩应当扯直。不料我刚开口说出我心里的话,你就把我当癞狗一样赶了出去;可是你那一下更加强了我的爱情,加强了我的死心眼儿,如果你喜欢这么说;而且你迟早是我的。”

  “怎么会?”

  “我不知道,可是一定的。告诉你,太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的,蠢头蠢脑的花粉商,(已经告老的,别忘了!)比那种念头成千累万、聪明伶俐的人,要强得多。我为你疯癫了,而且你是我报仇的工具!这等于把我的热情增加了一倍。我这是开诚布公对你说的,拿定了主意说的。正如你对我说:‘我决不会是你的’,我对你的说话也是一样的冷静。总之,象俗语所说的,我把牌摊明在桌上打。是的,到了某一个时期,你一定是我的……噢!哪怕你五十岁吧,你还是要做我的情妇,没有问题,因为我,我料到你丈夫有一天……”

  于洛太太对这个老谋深算的市侩,害怕得直瞪着眼,克勒韦尔以为她疯了,不敢再往下说。

  “这是你自己招来的,你瞧不起我,挑拨我,教我不得不说!”他觉得刚才几句狠毒的话,需要表白一下。

  “噢!我的女儿,我的女儿!”男爵夫人嚷着,声音象一个快要死去的人。

  “啊!我简直弄不明白了,”克勒韦尔接着说。“约瑟法给骗走的那一天,我好比一头雌虎给人抢去了小虎儿……对啦,就跟你现在一样。哼,你的女儿!便是我征服你的手段。不错,我破坏了你女儿的婚姻!……没有我帮忙,她休想嫁人!

  不管奥棠丝小姐生得多美,总得有一份陪嫁……”

  “唉!可怜,正是哪。”男爵夫人抹了抹眼睛。

  “你问男爵要一万法郎试试看,”克勒韦尔说着又摆好了姿势。

  他歇了一会,象戏子把道白特意表明段落似的。然后他尖着喉咙:

  “即使他有,也是要给替补约瑟法的女人的。走上了这条路,还会悬崖勒马吗?先是他太喜欢女人了!(咱们的王上说得好:一切都有个中庸之道。①)再加虚荣心作怪!他是一个美男子呀!他为了自己快活,会叫你们睡草垫的。而且,你们已经走上救济院的路了。你瞧,自从我不上门之后,你们就没有能换这客厅的家具。所有椅套的镶边上,都摆明着穷酸两字。上等人家的穷是最可怕的,你这种遮掩不了的窘相,哪个女婿见了不吓跑?我开过铺子,我是内行。巴黎的生意人只要眼睛一瞥,就能看出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你是没有钱了,”他把声音放低了说。“处处看得出,从你们当差的衣服上也看得出。还有一件瞒着你的秘密,要不要我告诉你?……”

  ①法王路易-菲力浦即位初期曾经这样说明他的不左不右的对内政策。即:“我们将努力奉行中庸之道。”巴尔扎克在这里提到王上显然具有讽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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